香江大厨[八零] 第16节
“想办法买材料,找客户。”
“这里呢,就是找上级,要配额,要调拨。不过调拨过来,还是可能到不了,那就是上面的问题了。定价合理不合理,同样是上面的问题,跟工厂里的工人无关,听国家的安排就行。这样的企业怎么赚钱?如果你做,大概率材料成本和港城及东南亚的那些工厂差不多,而人工成本,咱们很有优势。毕竟他们一千五港币,我们才一百五港币。”
陈主任叹气:“什么叫计划经济?就是国家层层把计划下放到下面,企业没有自主权,上头财政、劳动、物资等各个部门分别给企业运营提供所需素材。现在这个系统运转不下去了,国家想用经济规律解决,想把这些放到市场去,可计划经济实行了三十年,有强大的惯性,转变过来需要时间。”
“这么说我能理解,可对于人工成本的优势,我没什么信心。窥一斑而知全豹,就看百货公司和五金交电商店的男营业员,实在是……”乔君贤原本很兴奋,现在心里却不确定了。
“对,这样的情况不少。我在百货公司看你和那个卖衣服的营业员讲道理,虽然你赢了,但我知道这是普遍现象。买电风扇的那个营业员也是如此,他们都差不多。代表了这里人对工作的整体态度。”
岳宁把嘴里的馍咽下,说道:“我倒是觉得五金交电商店那位卖风扇的男营业员和那位卖收音机的女营业员,没什么区别。”
“他们俩,简直一个天一个地,那个女营业员……”
岳宁打断他的话:“没有区别,一点区别都没有。”
乔君贤觉得她在开玩笑:“你可是亲眼看到的。”
“你先去泡馍。”岳宁指了指他的碗,“泡完馍坐下,我们好好说。”
陈主任想帮乔君贤去泡馍,乔君贤说:“我自己去,馍都自己掰了,泡馍这个过程也得体验一下。”
两人泡完馍回来,乔君贤迫不及待地问:“明明差别这么大,怎么能说没有一点区别?”
“他们的工钱没区别,或者说区别极小,很可能大姐的薪水比那个男营业员还低。”岳宁把糖蒜推给他,“那他们努力工作的动力在哪儿呢?不排除有大姐这样,福根书记这样,还有我这样,都认认真真做事的人。”
乔君贤刚有所理解,听见她把自己也夸了进去,忍不住笑:“你……”
“我说的是事实,我有向上的内驱力,希望自己做什么都尽力,对自己严格要求。但大部分人没有激励就没有动力,而且这十年,很多程序乱了,计划从上往下执行,执行到什么程度?出现陈主任说的情况,一点都不奇怪。”岳宁说道。
陈主任放下碗:“小岳,你是真看得明白啊!”
“小杨沟是不是特别偏僻的一个山村?”岳宁问乔君贤。
“那当然。”
“在这么一个特别偏僻的山村里,你想想,有多少人能用?我能安排什么岗位?福根书记能安排什么岗位?我一年到头挣几十块钱,你要是让我卖一台给一台奖励,让我一个月挣一百?我肯定拼命干!春梅婶要是知道干两三个月就能给儿子娶媳妇,她能不拼命干?”
“你要是肯来,就跟我一起筹建厂子,开了厂我直接把厂子交给你。”乔君贤说道。
岳宁笑了:“我这只是纸上谈兵,还没实践过。”
“我相信你的天赋。”
岳宝华吃完了,咳嗽一声,拿出手帕擦嘴。
乔君贤反应过来,笑着说:“华叔等着你进宝华楼呢!你这么能干,肯定能帮华叔收拾胜华楼,出一口气。”
“胜华楼?”岳宁把最后一口汤喝完,掏出手帕,看向岳宝华。
岳宝华轻轻呼了口气:“我的一个徒弟,他在宝华楼对面开了一家酒楼……”
岳宝华向来不太会讲人是非,乔二少贸然提出,他还没组织好语言该怎么说。
“用宝华楼同样的菜,价格比宝华楼低,打着您徒弟的名义,抢您的生意?”岳宁问。
孙女几乎全猜对了,这也太……岳宝华点头:“是啊!”
“爸爸跟我聊过这事,他告诉我,一个年轻厨子,要靠口碑出名,即便菜做得再好吃,也得好多年才能有知名度。借着父辈的名声,这是条捷径。但这条捷径是以父辈为阶梯往上爬,要是自己子孙,父辈自然竭尽全力托举,可要是徒弟,那就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但这也没办法避免,不收徒,把手艺留在家里,传男不传女,最终也会慢慢消亡。唯有眼界开阔,徒弟强,我更强,自己不断推陈出新,才是正途。要是真没办法,有一天徒弟超越了自己,那又何尝不是一种荣耀?”
这些当然不是岳志荣教岳宁的,这是岳宁上辈子做烧腊饭连锁店时遇到的情况。
当时公司准备赴港上市,却在这时与投资方在经营上起了冲突,投资方居然拉着她的一个高管出去,另创一个同类品牌。
投资方有钱,她的那个高管还带走了好几个骨干,迅速按照他们公司的模式开店。对手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在他们来势汹汹的攻击下,她的公司出现危机,上市计划搁置,这是她创业中最大的一次挫折。
这个时候她推出一款玻璃脆皮烧鸭饭,一推出就爆火,成了网红产品,却也把她的宁烧腊推向了风口浪尖。很多老广出来批评,说宁烧腊做的烧腊不正宗。偏偏喜欢吃的人,排着长队就为这一口。
那家一看他们爆火,很快就跟进推出同款产品,这让她很恼火,原创太难,那家就盯着他们公司抄。
那家在各大平台打广告,广告一打,流量更大,众多美食博主开始测评两家产品,宁烧腊在口味上胜出,那家在性价比上胜出。
宁烧腊有新品,先做一波营销,那家紧接着来第二波营销,等于顺便帮他们营销。
他们公司加速扩张,那家也跟进,五年内,他们的店开到哪儿,那家店就在几百米之内,日本的池袋店两家并排开,排队的人都能连到一起。虽说品类相似,但通过差异化竞争,两家发展都很迅猛。
虽然最终两家都赚钱了,但岳宁心里还是膈应,毕竟谁也不想被这么盯着吸血。
“是我心量狭窄了。”岳宝华感叹道。
对比之下,他觉得自己的心胸实在不算宽广。而且在这样的山村里,儿子能把孙女教成这样。要是儿子还在,肯定能做出一番事业。
“这个我们上课有案例。”乔君贤跟岳宝华说,“华叔,你知道家乡鸡和麦当劳吗?”
岳宝华点头:“知道,那家卖炸鸡的开了很多家店后,后来草草收场了,他们的鸡没什么鸡味。麦当劳生意好像不错。”
“在港城,一家惨淡收场,一家却迅速占领快餐市场。但在美国,两家竞争异常激烈,他们会在相近地段开店,还有一家汉堡包皇,三家临近开。我到了那个地方就会想,今天要吃哪家。他们生意都很好。”乔君贤放下筷子,“我也狭隘了。”
“我当时就跟我爸说,凭什么呀?就像我在学堂考试,我考了满分,同桌抄我也考了满分,我们一起领满分奖励,我心里能高兴吗?”岳宁说道,“我也没有爸爸那么宽阔的胸怀,尤其是那家店还叫胜华楼,还在靠便宜货抢客流的阶段,就想胜过师傅了?低级,不要脸!”
宁宁这么凶巴巴地骂,岳宝华笑了起来:“傻孩子。吃好了,我们回去吧!”
四个人一起走出饭馆,在路上,乔君贤说:“那个丁胜强可不止是拿着和你爷爷一样的菜品竞争,他还使阴招。”
“什么阴招?”
“我爷爷隔一阵就去宝华楼吃华叔亲手做的老鼠斑,这个习惯有二十多年了,华叔的徒弟都知道。这次约好时间过去,华叔订的鱼被丁胜强强行买走了……”
岳宁侧过头问岳宝华:“爷爷,他这么恶心您,您就不能拿盆洗脚水倒他们家锅里?”
岳宝华:……
吃过晚饭,岳宁回到宾馆。刚才回来路上,看到宾馆拐角有个邮筒。自己要跟爷爷回港城了,远在上海的莫伯伯还不知道,肯定还在为她收集高考资料给她寄过来。
她去楼下向前台要了信纸和信封,上楼写好信,从包里拿出邮票贴上,拿着信正要出宾馆门。
“岳小姐。”
岳宁回头,乔君贤拿着相机走过来:“出去?”
岳宁举起手里的信:“给长辈寄信,告诉他我要去港城了。你呢?”
“从窗口看到有晚霞,想再去拍几张照片。”
岳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红霞染了半边天,夕阳下的鼓楼,有着恢弘与沧桑交织的美。鼓楼不远处,古塔屹立。
“一起去散散步?”乔君贤问她。
上辈子来这里,这座古都满是仿唐建筑,夜幕降临,华灯璀璨,游人如织。在喧嚣繁华中,自己曾感叹,要是返璞归真,只剩古迹,该多好?
今天有了这个机会,岳宁点头:“好啊!”
岳宁跑去把信投进邮筒,然后和乔君贤一起朝鼓楼走去。
乔君贤找角度对准鼓楼拍照:“我爷爷让我回来走走,看着这鼓楼,我能想象盛唐的长安是何等繁华。”
“嗯?钟鼓楼是明代洪武年间修建的,是明清风格。”岳宁顺口说道。
“啊?”乔君贤有些尴尬,“原来是这样。”
岳宁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方面要是没刻意了解过,又有多少人能知道呢?
“要是没刻意研究过,一般人不知道汉唐和明清建筑的区别很正常。”岳宁说道。
“你不是在山村里长大的吗,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他们都说内地的孩子这些年没好好读书,你怎么懂这么多?”乔君贤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她会做菜那是有传承,可在商业机会方面也懂那么多,实在让他想不明白。
“我刚才不是去寄信吗?就是那个长辈教我的。他是来小杨沟改造的知识分子,刚好和我们父女俩住一起。建筑是他的家学渊源,他大女儿很喜欢建筑,和妻儿分离,他有时候把我当成她女儿,会说很多建筑方面的事,听着听着就懂了。”岳宁仰头,“你看,明清建筑和汉唐建筑最大的区别就是斗拱……”
“原来是这样。”乔君贤说,“岳小姐,你站那儿,我给你拍张照片?”
“好啊!”岳宁找位置,找了个斜对角,“这里可以吗?”
“可以。”乔君贤举起相机对着她拍。
拍完照,两人走到前面,乔君贤有些不确定地问:“这佛寺是唐代的,这座塔我记得是玄奘法师为供奉从天竺带回的佛像、舍利和佛经所建?”
“是啊!港城还教这个吗?”
乔君贤摇头:“我自己找资料看的。殖民地嘛,历来重英轻中,很少有关于中国的内容。”
乔君贤兴致勃勃地拍照,岳宁仰望古塔,古塔层层而上,长着青绿的植物。佛寺巍峨,青砖斑驳,在绚烂晚霞的映衬下,佛寺与古塔竟透着些孤寂与颓败。
“咔嚓”一声,乔君贤对着她按下快门。他走过来把相机塞到她手里:“岳小姐,帮我也拍两张?”
岳宁从没接触过这种传统相机:“我不会啊!”
“没事,我已经调好参数了,你从这里看……”乔君贤跟岳宁解释,“看到了吧,你就看清楚人在这个框里,然后按下快门就行。”
“好。”
岳宁被他带到指定位置,乔君贤走过去,说:“可以了。”
岳宁通过镜头对准他,发现这个角度,背景是苏联式样的大厦,光线有些亮,感觉不太协调。
“乔先生,我觉得那个位置更好。”岳宁指了指他旁边,“背景干净,而且光线交错,夕阳晚霞层次更分明。”
乔君贤跑过来,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这个地方确实好看,不过胶卷要充分的光线才能发生化学反应,如果曝光不够会产生颗粒感。”
“这样啊?”
“不过,你说得对,这边取景更好。也不难,我教你。”乔君贤仔细跟她讲解,“试试?”
“我试试?”
岳宁按照他说的,调整曝光后拍了两张照片。又怕自己拍不好,让乔君贤回到原来的位置,给他拍了照片。
乔君贤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马上天黑了。”
走了几步,乔君贤举起相机对着一栋有年代的建筑:“岳宁,你觉得哪个角度好?”
岳宁来回走了几步:“这里,这棵树和后面的建筑以及天空,你觉得呢?”
“这个角度很不错,现在我们要调光圈……”
岳宁听他讲,明白他这是在教自己,人家热情教,她只能跟着学。她向右拨动调节光圈的装置,问:“这样?”
“对,拍!”岳宁按下快门。
“入门其实不难吧?”乔君贤问她。
岳宁这才明白,他是在教自己拍照,便点头:“好像是不太难。不过你教我拍照,那我能教你什么?教你做饭吗?”
“好啊!教我用海鱼做拆鱼羹怎么样?我在美国用罗非鱼做过,腥味特别重。我原本以为只能用鳙鱼或者鲢鱼,而且配料也没弄对。看了你做的,才知道还能用其他鱼。”
“罗非鱼?”岳宁心里当然清楚罗非鱼是什么,不过她觉得还是得装作不知道。
“这边应该没有这种鱼。它是一种淡水鱼,口感有点像鲫鱼,不过没有小刺。我当时以为用它会很方便,可实际做出来……那腥味重得可怕,我吃完后,那股味道在喉咙里持续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