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大厨[八零] 第3节

  岳宁疑惑地问:“您是?”
  “你爸爸有没有提起过他的师傅?”
  她这么一提,岳宁就想起来了。
  爷爷在解放前去了港城挣钱,把爸爸留在粤城,让爸爸拜在爷爷的师兄、福运楼大厨罗长发门下学厨艺。这个师傅对爸爸倾囊相授,后来国门关闭,爸爸与爷爷失去联络之后,罗长发也把爸爸当成自己儿子看待,岳宁称呼罗长发为“罗爷爷”。
  他们父女来到西北,在最艰难的那几年,所有人都与他们父女保持距离的时候,这个罗爷爷还时不时给爸爸来信,寄粮票、布票。
  爸爸拿着布票给她扯上一块布料,请村里的婶子给她做一身新衣,那是她记忆里最开心的时刻。
  不过后来,爸爸收到一封信,来信的是罗爷爷的儿子,说因为受到他们家的连累,罗爷爷吃了不少苦,得了一场急病没能熬过去,去世了。
  爸爸因此愧疚万分,不好意思再给他们写信。
  直到爸爸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写信给师兄,希望能照顾岳宁,罗伯伯也没回信。爸爸认为是风声太紧,他的师兄实在无能为力。
  爸爸临死前拉着她的手,一遍遍地跟她说:“宁宁,一定要活下去。”
  哪怕她答应爸爸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爸爸依然没能合眼。直到她守在爸爸身边,恍惚中打了个盹,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岳宁才发现,原来她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
  前世,她是功成名就粤菜大厨,拥有自己的餐饮帝国,被称为烧腊女王。
  有了这些记忆,她告诉爸爸,自己有能力活下去,也一定会活下去,还会带他回家,回到粤城,爸爸这才闭上了眼。
  岳宁也明白罗爷爷是把爸爸当儿子看待,但是伯伯伯母可能不这么想,他们远离他们父女,不想被牵累,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当时没有回信,哪怕爸爸死了,她给伯伯发电报,伯伯也没回,她将心比心,也能理解。
  罗家人会千里迢迢来这里,让她很意外。
  “刘爷爷?”岳宁故意问错,虽然她穷得叮当响,没什么能被对方骗的,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她还是留了个心眼。
  年轻人皱眉:“什么刘爷爷,我爷爷姓罗,叫罗长发。”
  见他说出了正确的名字,还说罗爷爷是他爷爷,岳宁虽然五岁就离开粤城,不过他们父女俩隔几年就去县里的照相馆拍照,给罗爷爷寄过去,罗爷爷也会寄他们一家的照片,在信里讲讲他们一家人的情况。仔细辨认这个年轻人,照片上还是个半大小子,跟眼前的人不太像,但这个女人她确实能认出来,是罗爷爷的儿媳妇张丽芬。
  “是姓罗。可能我口音有点问题吧?”岳宁看着年轻人问,“你是国强哥吧?”
  那个女人惊喜地看着年轻人:“宁宁离开粤城的时候只有五岁吧?还记得你国强哥哥?那你记得我吗?”
  “伯母。”小时候,罗家人爸爸一直挂在嘴边,岳宁怎么可能不记得?爸爸不太愿意说人是非,也曾经提过一嘴,罗伯伯的老婆张丽芬斤斤计较,要是自己回城了,尽可能不要去麻烦罗伯伯,免得夫妻俩为了她吵架。
  “宁宁还记得我?”眼前的人喜极而泣,她温柔地摸着岳宁的脸,“这些年,你一个人肯定很难吧?听到你可以脱帽了,你伯伯第一时间就让我们娘俩过来,把你带回粤城,也好让你爸能安心。”
  他们千里迢迢来带她回粤城?而且还是在上面宣布他们这类人脱帽没多久。
  他们父女俩在这个山村里,山村虽然穷困,却也淳朴。城里那几年可不比山村里,风头紧,罗伯伯不敢跟他们父女俩联络,人家先自保,再有余力帮人,也是情理之中。岳宁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没有站在罗伯伯的角度去想而感到羞愧。
  她连忙说:“伯母、哥哥,别站着了,进屋里坐。”
  这时春梅婶看向田枣花,鼻孔里哼了一声,笑着说:“田枣花,刚才你还说阿宁要等十年八年才能回城,你看这不是来人接她了吗?”
  岳宁正要迎接伯母和国强哥哥进屋,就见田枣花翻了个白眼:“别剃头挑子一头热,以为回城那么容易?我听知青们说,回城除非是亲爹妈肯提前退休,否则哪儿来的名额给你回城?”
  田枣花说话口气刻薄,但说的却是实情,现在要回城确实非常难。
  “谁跟你说回城只能爹妈提前退休了?”张丽芬转过头去,眼珠子快翻到天上了,鼻孔里哼了一声,“你知道粤城的福运楼是一家什么样的饭店吗?知道宁宁她伯伯在福运楼里是做什么的吗?”
  第4章 无利不起早
  张丽芬看向自家儿子,挺起胸膛,抬起头,用眼角余光瞥了瞥田枣花,说道:“福运楼创建于清代道光年间,是粤城鼎鼎有名的酒楼。他爷爷和他爸爸两代人都是福运楼的主厨,他爷爷还给国家领导人做过菜。这次本来是他爸爸要亲自来接宁宁回粤城,可作为福运楼的主厨,他实在抽不开身,才让我们母子俩过来。”
  “枣花,听见了吧?”一个大叔对田枣花说,“岳宁要做城里人了。”
  田枣花气得脸都黑了,张丽芬却笑嘻嘻地转头对儿子说:“国强,把烟和糖拿出来,请大家吃啊!”
  “好。”
  罗国强打开黑色提包,从里面拿出一包糖,又拿出一包香烟。张丽芬接过糖果,先剥了一颗糖塞在岳宁嘴里,说:“先给我家宁宁吃。”
  岳宁多年没尝到糖果的味道了,这糖真的很甜。更让她觉得甜的,是张丽芬维护她的这份心意。
  爸爸曾说张丽芬这个人有些斤斤计较。
  岳宁看着这颗糖,站在张丽芬的角度想,在这个世道,谁家都没有多余的米粮,自家都吃不饱穿不暖,罗爷爷还整天贴补他们父女,张丽芬有怨言,也能理解。
  张丽芬开始给在场的女人和孩子发糖,说道:“我们之前听人说,那些成分不好的姑娘家在山里过得很不好,很多都嫁给了当地的瘸子、傻子。这些年,宁宁她伯伯一直担心。过来一看,小丫头虽然瘦了点、黑了点,但一切都好好的。肯定是各位大姐帮忙照顾了。”
  在场的人,大多数人平时过年才给孩子含一块冰糖甜甜嘴,更别说大城市的奶糖了,个个稀罕得不行。孩子们更是迫不及待地剥开糖纸,把糖往嘴里塞,纷纷说着好吃。
  张丽芬走到田枣花面前,从袋子里拿出几颗糖,说:“大姐,吃两颗糖。”
  田枣花本不想接,可又想到家里的孩子,便伸出手来。张丽芬把糖放到她手里,轻笑一声,继续往前发糖。
  一包一斤的糖果没多少,瞬间就分完了,晚来的人都没分到。
  “岳宁家来客了,咱们帮她把羊草收了,让她招呼客人。”岳宁的邻居春梅婶提议道。
  围观的人一拥而上,一起把场地上的羊草收了起来。
  岳宁推开家门,说:“伯母、哥哥,快进来。”
  岳宁的家是一间在羊圈边上的土坯屋。两人跟着进屋,张丽芬问:“怎么这么暗?”
  西北夏日下午六点太阳还很高,实在是屋里采光不好。岳宁过去推开用塑料纸蒙着的窗户,屋里亮堂了一些。
  罗家母子这才看清屋内的情况。屋子很小,靠着东墙是一张土炕,土炕墙上糊着旧报纸,炕上叠着一条布满补丁的蓝色印花被子,放着一张小木桌,桌上有一个搪瓷茶杯。边上有个破旧的木板箱子,箱子上立着一张岳志荣的照片。对上照片上的那双眼睛,张丽芬觉得有点瘆人,她转过头去问:“宁宁,你爸爸的照片怎么放在这里?”
  “我一个人住,看着爸爸的照片,就像爸爸在身边陪着我。”
  岳宁走过去,拿了一块毛巾盖在照片上。她自己看着爸爸照片觉得安心,可外人可不这么想。
  她拿起笤帚扫炕,西北风沙大,早上收拾干净,晚上就落了一层灰。扫干净后,她说:“伯母、国强哥,炕上坐。”
  母子俩过来坐下。岳宁转身走到门口,拉着春梅婶,轻声问:“春梅婶,借我两副碗筷,行吗?”
  “我去拿,我去拿。”春梅婶小跑着回去。
  “都六点多了,老媳妇小媳妇不回去做饭?待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大叔把围观的人都轰走了。
  “宁宁,有水吗?一路赶过来,我都快渴死了。”罗国强问。
  岳宁去春梅婶那里借碗,也是为了给两人倒水。现在国强哥哥说马上要喝,她拿出自己唯一的一个碗,从茶杯里倒了一碗水出来,说:“国强哥,你喝!”
  “我妈也要的。”罗国强说。
  岳宁把杯子递给张丽芬,说:“伯母,您用杯子喝。”
  张丽芬接过杯子,看着岳宁,问道:“宁宁,你不会家里连碗都没有吧?”
  岳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家里就一个碗。”
  “这……这也太苦了。”张丽芬心疼地说道。
  岳宁确实穷,不过只有一个碗,也是因为自己一个人生活,吃的东西又少,一个碗、一个盘子足够了。
  张丽芬放下茶杯,怜惜地抱住她,说:“别难过了,一切都会好的,等我们回了粤城,就好了。”
  伯母心疼她,岳宁感激地应道:“嗯。”
  门口,春梅婶拿着碗筷过来,还带了四个鸡蛋,她说:“阿宁,婶子家里也就这四个鸡蛋了。实在帮不上大忙。”
  “谢谢婶子!已经很好了。”
  岳宁拿着碗进屋,说:“伯母,国强哥,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我做几个洋芋饼,咱们一起吃饭。”
  平时,她早上蒸一锅土豆,早上吃两个,再带上两个放羊时吃,晚上把剩下的土豆碾碎,加点盐,滴两滴熟油,一勺辣椒面,配上放羊时挖的野菜,也就凑合着过了。
  她今天放羊的时候,挖了好些沙葱,趁着放羊时择干净了。这会儿拿出来,分成两份,小份切碎,等下放在土豆饼里,大份用来炒鸡蛋。
  沙葱有葱的香味,却不辛辣,像嫩韭菜一样还带着点清甜,而且沙葱还有特有的鲜味。上辈子她就很喜欢用沙葱来烹饪牛羊肉,为了保证新鲜,还从西北空运到粤城。
  早上还剩下三个蒸熟的洋芋,岳宁拿出月头上生产队分的面粉,把洋芋碾碎,加沙葱、加盐,搅拌在一起。
  她身后,张丽芬给罗国强使了个眼色,罗国强摇了摇头。张丽芬瞪了他一眼,用粤语问:“你还想不想去港城了,他们家有酒楼?”
  岳宁手里的活没有停下,“香港”和“酒楼”两个词钻进了她的耳朵,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罗国强走到岳宁身边,说:“宁宁,我来帮你。”
  “没事,我自己来就行。”岳宁说。
  “宁宁,让你哥哥来帮忙吧。让他这个福运楼的厨师给你露一手。”张丽芬笑着,语气很温柔。
  岳宁把面和好,转头说:“伯母,杀鸡焉用牛刀,我这里什么都没有,没办法让国强哥施展厨艺。等以后回了粤城,我肯定要好好品尝国强哥哥做的菜。”
  “让你国强哥哥给你烧火。”罗母说。
  “我自己能行,你们俩坐会儿,很快就好。”岳宁在案板上擀土豆饼。
  岳宁擀好了土豆饼,拿起油瓶,已经豁口的瓶子里只剩下那么一点油了。她一个月只有三两的菜油票,一般月头买来,半个月做一次辣油,这是剩下的一半。这会儿烙了饼、炒了沙葱鸡蛋,油瓶已经见底了。
  岳宁端着饼和沙葱鸡蛋到桌上,说:“伯母,国强哥,洗了手,吃晚饭了。”
  两人下炕,岳宁去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来到木盆边,说:“洗手的水,我留着明天洗衣服。”
  母子俩洗了手,坐回炕上。
  她在碗里倒了点辣油,说:“我们西北,吃什么都喜欢放点辣子。”
  罗母拿起一张土豆饼,看着岳宁夹了一块炒蛋放在饼里,她也学着这么做,不过没放红油,广府人口味清淡。
  她咬了一口,这土豆饼夹沙葱炒蛋居然出奇地好吃。土豆饼软软弹弹,咸淡适中,这沙葱炒鸡蛋不仅软嫩,而且极其鲜美。
  “宁宁,你这里面的葱不是小葱吧?”罗国强作为厨师,率先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是草原上的沙葱。挑嫩的摘,味道有点像韭菜花,但比韭菜花更嫩,口感更好。”岳宁解释道。
  “难怪了。”
  张丽芬吃完一张饼,又拿了一张,夹着鸡蛋说:“宁宁啊!刚才我跟那个女人说你伯伯是福运楼的主厨,我们娘俩来带你回家,这是真的。但是现在想回城的知青实在太多了,我家老二,你家强哥哥之前也去湖南插队了,你伯伯刚刚帮他安排好。要是你是我女儿,我还能提前退休让你顶替,可你不是直系亲属……”
  “伯母,这怎么可以?要是真的难办,就先别办了。现在政策一年比一年宽松,我才十八岁,真不着急。”岳宁婉拒了。回城确实是件极其难办的事,她也不想再欠一份天大的人情,再说自己早就有打算。
  从1977年恢复高考开始,她就报名参加了考试,结果大约是因为政审的缘故,没有被录取。去年听说政审放宽了,偏生又遇到了羊群瘟疫。在高考和国家财产之间,她选择保护国家财产。今年她又报名了高考,打算考上海的大学。就算考不上大学,现在全面脱帽了,随着改革开放进一步扩大,机会多得是,何必在这个时候欠这么大的人情。
  “那怎么行?没看见也就算了,现在看到你日子过得这么苦,我就这么回去,别说你伯伯会埋怨,就是我夜里也睡不好觉。”张丽芬吃了口饼,接着说,“宁宁啊!原本我们夫妻俩想让你和你家强哥哥结婚,然后以安置家属的名义把你调回粤城。”
  听到“结婚”两个字,岳宁心里一紧。
  “你伯伯想来想去,觉得不合适。你家强哥哥十六岁就去了湖南插队,厨艺不精。你罗爷爷去世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父女。要是让你跟家强结婚,别说你爸爸了,你罗爷爷在地下恐怕也不会满意。”罗母温柔地看着儿子,“思来想去,还是你国强哥哥合适。他从小跟着你伯伯学烧菜,手艺是他们这一辈里最好的,小小年纪已经当上后镬,也就是厨师了。所以,我和你国强哥哥一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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