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这日雨雪霏霏,辛禾拢着狐裘去见魏明烬。
  魏明烬正坐在桌案后,那张冷白如玉的脸也好似外面的天气,蒙着一层灰色的阴翳。
  今日魏明烬的心情很不好。
  不过这心情不好,并非是因什么事,而是单纯是因为今日的雨雪天气。
  同魏明烬相处久了之后,辛禾隐隐发现,魏明烬似乎极厌恶雨雪天。
  但凡雨雪天时,他身上就会萦绕起一股淡淡的戾气,整个人也比平日更难伺候。
  辛禾在门口定了定神,才解下狐裘交给琼华,自己提裙进去。
  魏明烬听见了辛禾的脚步声,但他既未出声,也未回头,只眸色阴郁盯着面前的书。
  直到膝头上突然多了一双柔荑。
  魏明烬垂眸,就见辛禾一双手搭在他的膝头,轻轻替他揉捏着。
  前段时间辛禾就发现了,虽然魏明烬平日表现的并无异常,但每逢雨雪天气或者寒气重时,魏明烬会下意识皱眉用大掌揉他的膝盖。
  他的膝盖应该有旧疾。
  “公子膝盖还是不适么?不如请大夫来瞧瞧?”辛禾一面轻轻替他揉捏着,一面关切问。
  “陈年旧疾,请大夫也无用。”话落,魏明烬一把攥住辛禾的手腕,蓦的将她扯起来。
  辛禾一个没站稳,就跌坐进了魏明烬怀中。
  她吓了一跳,当即要站起来,却被魏明烬一把搂住腰:“别动。”
  辛禾瞬间不敢再动。
  魏明烬嗅着辛禾身上淡淡的香气,才觉得体内横冲直撞的暴虐平复了些许。
  辛禾身子僵了片刻,发现魏明烬只是单纯抱着她,并没有其他意图后,她才放松下来,也伸手环住魏明烬的腰背,轻轻抚慰着他。
  魏明烬不但膝盖有旧疾,他的后背上似乎也有陈年旧伤。
  辛禾忆起,他们在醉月楼那夜,她曾摸到魏明烬后背上有嶙峋凸起的疤痕。
  但魏明烬是魏大老爷的独子,清源县都赞他是文曲星下凡,平日所有人都对他赞誉有加,这样的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陈年旧痕呢?
  辛禾心中虽然好奇,但却并未将这些好奇宣之于口。
  这种天气魏明烬本来就心情不好,若自己还问他这事,那就是上赶着找死了。
  辛禾乖顺的倚靠在魏明烬怀中,没话找话的转移魏明烬的注意力。
  但魏明烬的反应却十分冷淡,基本都是辛禾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而且辛禾敏锐察觉到,魏明烬身上的烦躁更盛,而且漆黑的瞳仁也愈发幽深了。
  辛禾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香囊,柔声道:“公子,妾从前跟着爷爷学了些按摩放松的手法,公子躺下,妾帮你按一按,好不好?”
  魏明烬斜了辛禾一眼。
  辛禾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央求的意味很明显。
  魏明烬烦躁的闭了闭眼,这才躺到榻上,将头枕在辛禾的膝上。
  辛禾垂首,手法轻柔的在魏明烬鬓角按着。
  每逢雨雪天,魏明烬心里的那头野兽总要冲出来作乱。之前每逢这个时候,他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本接一本的看书,不让自己有丝毫分神的机会。
  但自从上次,辛禾在雨雪天进了他的书房之后,看书这个办法对他就不管用了。
  辛禾力道适中的替魏明烬揉着鬓角,轻声问:“公子可觉得好些了?”
  “没有。”
  辛禾:“……”
  辛禾当做没听见魏明烬的话,一面替他按着,一面自顾自说着话:“妾也很讨厌雨雪天。叔叔家的屋顶太破了,每次下雨时,外面大下屋里小下。白天还好,但到夜里时,弟弟妹妹们都不愿意睡在被雨淋过的地方,就将我赶去那里睡。那里又靠着窗,我常常被冻的整宿整宿都睡不着……”
  辛禾絮絮叨叨说着,也不管魏明烬有没有听。
  “那些睡不着的夜晚里,我就抱膝靠在冰冷的墙上,想着要是我能一下子到六十岁就好了。那时候,我应该已经儿孙满堂了,该吃的苦也都吃完了,人生就只剩下享福了……”
  魏明烬体内的暴虐烦躁,在辛禾的絮絮叨叨声中,竟然出奇的慢慢平复下来了。
  魏明烬仍没睁眼,只突兀问:“什么样的人生在你看来是享福?”
  “没有人责骂,能吃饱穿暖有地方住,不用为生计奔波,也不用担心被人卖掉。”这样的日子,对辛禾来说,就是享福了。
  但说完之后,辛禾又讨好似的加了句:“对妾而言,如今的生活,就是在享福。”
  这样的日子,放在从前,辛禾是想都不敢想。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性命只在魏明烬的一念之间。
  魏明烬嗤笑一声:“目光短浅。”
  辛禾早已习惯魏明烬奚落她了。既然反抗不了,她便装作没听见,又好奇问:“公子觉得怎么样才算享福?”
  “人生下来就是在受罪,不被生下来就是享福。”
  辛禾闻言,替魏明烬揉着鬓角的手一顿,下意识以为魏明烬是在说她腹中的孩子。
  可是前几日,魏明烬明明都打算留下这孩子了。难不成他现在突然又改主意了?
  辛禾心下蓦的一紧,正要再开口时,魏明烬突然翻了个身,将脸贴在她的腰腹上,轻轻嗅了嗅:“你这香囊里装的是什么?”
  “妾这段时间夜里睡的不安稳,便往里面装了些能安神的草药。”
  辛禾的爷爷曾是采药人,辛禾幼时跟着爷爷一道去采药时,爷爷曾教了辛禾许多草药的药性。
  先前辛禾发现,每到雨雪天时,魏明烬就有些情绪不稳定时,她就悄悄配了些安神助眠的药草装在香囊里。
  “公子若觉得好闻,回头妾也给公子做一个。”
  魏明烬不置可否。
  辛禾便继续替魏明烬揉着鬓角,揉着揉着,枕在她膝上的人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可算是睡着了。
  辛禾悄然松了一口气,这才停下来,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一室静谧,唯有熏香袅袅。
  虽然这样坐着有些难受,但跟在清醒的魏明烬面前提心吊胆比,辛禾还是宁愿魏明烬睡着。
  在不惊动魏明烬的前提下,辛禾抓了个软枕塞在腰后,身子微微后仰,让自己的身子也松快松快。
  魏明烬睡着了,辛禾动都不动,只能百无聊赖的打量着房中的摆设。
  但这里她来了好多回,各处的摆设都已经看腻了。辛禾无趣的紧,便垂眸。
  魏明烬正枕在她膝上睡的正熟。
  他日角珠庭霞姿月韵,是一副极温润可亲的皮相。
  但可惜,皮相与内里不符。
  辛禾正撇嘴在心里默然腹诽时,魏明烬蓦的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辛禾骤然生出了被抓个正着的惊惶。但好在,刚醒来的魏明烬没平日那般敏锐,他垂着眼睫慢慢坐起来,瞧着似乎有些怔忪。
  自己竟然真的睡着了。
  辛禾讨好的倒了盏茶递过去。
  魏明烬接过一饮而尽后,将如玉的手搭在后脖颈上,有一搭没一搭揉了好一会儿,才冲辛禾挥了挥手,示意辛禾可以走了。
  辛禾如蒙大赦,行了个福礼后就提裙离开了。
  之后辛禾的日子过得很平静,每日除了用饭歇息外,仍会去魏明烬院中点卯。
  这日冬阳和煦,魏明烬突然来了兴致,焚香净手过后,在廊下悠然抚琴。
  已经好几日不曾来这边的魏明绚,今日突然又过来了。他走到院门口时,正好听见了清越的琴声。
  魏明烬的琴技出众,但他抚琴向来看心情。
  魏明绚心中高兴,觉得自己今天来得正是时候。他刚兴冲冲的迈进院门,就看见了一身素色衣袍正在抚琴的魏明烬。
  魏明绚正要扬声唤他时,又看见了魏明烬身侧的辛禾。
  今日辛禾穿着青雘色绣四合如意梅花纹的袄裙,云髻轻梳上面戴着一支翠玉簪,此刻她正眉眼认真的坐在魏明烬身侧练字。
  魏明绚脚步一顿,看着廊下的两人。
  这两人郎才女貌,一人抚琴一人写字,乍一看仿若是对凤协鸾和的夫妇。
  但这个念头只存在了须臾,就被魏明绚强行驱散了:他们二人身份有别,怎么可能是凤协鸾和的夫妇呢!
  “兄长,辛姨娘。”魏明绚扬声,打破了院中的寂静和谐。
  辛禾看见魏明绚时,还愣了愣。
  魏明绚有好几日都没过来了,她还以为,他今日不过来了呢!
  魏明烬倒是并无惊讶之色,他指腹压住琴弦,神色从容含笑:“二弟可是有几日都没过来了。怎么,这段时间,二叔不逼着你读书了?”
  “我不像兄长你,我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我爹再逼我,我也考不上的。”魏明绚大步流星走过来,又看向辛禾,“姨娘在练字么?”
  “嗯,我写的不好,二少爷莫要笑话。”说话间,辛禾就想将自己写的字藏起来,但魏明绚却先一步将她的字拿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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