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这时,程迩笑意稍敛,神色重新变得严肃。为求稳妥,他沉声问道:“各地防控措施是否到位?”
  粟队闻言微微颔首,他单手撑住桌沿,每个字都像从齿间磨过,声音沉稳压抑:“公安部已下发紧急通知。各省市协调分局警力,全面加强街道、社区巡逻,最大限度杜绝当街行凶,城中村、偏远乡镇也有覆盖,各重点区域都派遣无人机实时监控。”
  “好。”程迩手指收紧,档案袋在他掌心攥紧,他郑重道,“我们先回一趟办公室,梳理十年前案卷,有任何新情况,大家立即互通消息。”
  字字铿锵,不容置疑。
  说罢,他朝同事们递去一个眼神,众人会意,纷纷向领导致意告辞,紧接着便转身,一齐走出会议室。
  办公室久未使用,中央空调吐出的冷气在室内盘旋,桌面上的摆件纹丝未动,落了一层薄灰。
  移动白板被推到最前方,干涸的字迹顽固地附着其上,程迩拧开矿泉水瓶,清水浇在板擦上,才勉强拭去那些字迹。
  他单手撑桌,随意拽过一把转椅,卷宗在桌面上摊开,厚度惊人,硬壳封面沉甸甸地压在手心,十年前的纸质档案已经泛黄,纸张薄脆,指尖摩挲时发出沙沙轻响。
  他将卷宗材料分发给同事们,余寂时捏着纸页边缘,却觉得掌心发烫,似有火苗在烧。
  激动,畏惧,各种复杂情绪在胸腔翻涌,纠缠不清,搅作一团,都被他强行压下,他视线清明,落在手中纸面上。
  卷宗内容简明扼要,更像是一份案情摘要,十年前那场杀戮同样始于盛夏,6月11日至17日,整整七日。
  607名受害者的名单装订成册,按首字母排列,每个人名下三两句简略记载着生平、遇害时间及地点,对应凶手的资料附在末尾,页边还有当年侦查员留下的圈画痕迹。
  余寂时的手指在纸页上逡巡,最终停在某个字母区间,父母的姓名赫然在列,他的呼吸为之一窒,心脏传来细细密密的刺痛,像被无数银针扎穿。
  他眼眶发热,却吞咽着,将翻涌的情绪硬生生咽回。
  电脑屏幕亮起,电子档案展开在眼前,受害者数据被他重新整理,男女比例均衡,地域分布广泛,但由于人口分布东多西少,人口稠密地区死亡数字尤为触目惊心。
  余寂时盯着那些冰冷的数据,一时间沉了沉呼吸。
  这些被害人的职业分布具备一些规律,绝大多数集中在社会服务领域。其中医生、警察占比最高,几乎达到三成,其次是教师、社区工作者等职业,还有少数退休人员和无业游民。
  但无一例外,每位受害者的社会评价都极佳,是那种性格温润、人缘极好,走到哪里都能让人如沐春风,在各自圈子里备受爱戴的类型。
  余寂时作为受害者家属,对此深有体会。他的父母都是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医术精湛,医德高尚,即便遭遇医闹,也总能以人格魅力和专业素养化解矛盾。
  此外,在邻里间,父母更是出了名的热心肠,常常牺牲休息时间为社区老人免费看诊,压根不存在什么要命的仇家。
  而那些行凶者的背景则复杂得多,可以说得上是两极分化。
  约四成是长期失业的社会边缘人,大多经历过重大人生挫折,或是生意破产,或是亲人离世,从此一蹶不振,浑浑噩噩度日,另有三成是有前科的刑满释放人员,出狱后处处碰壁,饱受歧视,这些人选择报复社会到是能够理解,至少动机明确。
  然而最令人费解的是剩下的三成凶手,他们竟是社会公认的成功人士。
  有名校的博士生、教授,有上市公司的高管,甚至还包括一位当红影星。作为公共人物,他竟会冲上大街,用风筝线勒死路人,随后跳楼自尽。
  据悉,他当时正和监控中的孙昊波一样,行凶时眼神瞳孔放大,神色狂热、专注,嘴角甚至带着诡异的微笑,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献祭仪式。
  最令人不寒而栗的是,所有凶手无论是否得手,最终都选择了自我了断,他们采用的方式五花八门,服毒、割腕、跳楼、自焚,并且绝不回头,异常决绝。
  毫无例外的自杀,绝非普通报复社会者会有的行为特征。
  这其中简直存在太多违背常理的元素,受害者之间毫无社会交集,凶手与被害人素不相识,既非仇杀,也非情杀,甚至不像传统意义上的无差别杀人。
  所有证据都指向,这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有人煽动的集体仪式,而那个突然开始又戛然而止的七日之期,或许就是完成这场仪式的时限。
  案件的每一个细节,都散发着令人不安的诡异特殊信仰气息。
  这时,窗外骤然劈下一道惨白电光,撕裂天际,震耳欲聋的雷声碾过云层,将窗玻璃震得簌簌发颤。
  天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下去,原本稀薄云絮此刻凝成灰黑色,层层叠叠,翻涌着,吞噬着最后一缕日光,连空气都浸透了潮湿的锈味。
  山雨欲来。
  余寂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却驱不散胸腔里的滞涩感,他指尖不受控制地发麻,仿佛有细细密密的针扎在皮肤上,疼痛在血液里蔓延、流淌。
  那些受害者遇害的照片在眼前挥之不去,扭曲的肢体、凝固的血泊、惊恐的面容……一帧帧,一幕幕,画面像锋利的玻璃碎片,狠狠扎进眼底,刺得眼球生疼。
  他此时此刻,终于理解,并切实体会到程迩那句“过度共情会很累”的担忧了。
  这些鲜活的生命,这些善良的灵魂,就这样被残忍地终结,他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一寸寸收缩,疼得他喉头发紧,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猛地关闭电脑画面,将那些血腥的画面隔绝在屏幕之后,转而翻开桌面上的案卷,纸张在指间碾动。
  十年前的刑侦技术尚不完善,但专案组的思路却相当敏锐,他们早已注意到案件可能涉及特殊信仰的问题,并且这个判断有着确凿的依据。
  调查显示,几乎所有行凶者在作案前三天内,都曾收到过一个境外陌生号码发来的神秘链接,这些链接被设置成一次性访问,点开后即刻失效,当年的技术部门竭尽全力,却始终无法恢复并破解其中的内容。
  而那个号码来自境外,飘忽不定,更让他们无从追溯,调查至此便彻彻底底止步了。
  但这个发现如厚重云层中一束光线,虽然微弱,却指明了方向,这场看似随机的杀戮,背后必然存在某种组织性,必然有人像操纵,牵引、聚集起这些人。
  但这其中存在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这个隐藏在幕后的操纵者,究竟想要达成什么目的,仅仅是制造恐慌、报复社会,还是什么其他……
  这时,钟怀林眉心拧成深深川字,指腹重重按压着太阳穴,指节泛白,低低嘶了一声,转头看向身旁的柏绎,嗓音发沉:“以现在的技术,这种链接能破解吗?”
  柏绎闻言低头,手指快速翻动卷宗,目光在关于链接的描述上来回逡巡,片刻犹豫后,他摇摇头:“不好说,这要看程序设置是怎样的,信息加密程度是什么级别的,以及……”
  他声音渐弱,忍不住轻轻叹气,“再加上时效性问题……”
  话未说完,但未尽之意已然明了,会议室里弥漫着沉重的静默,空调嗡鸣,格外刺耳。
  话音停顿一下,柏绎眼眸一亮,猛地抬起头,嘴角扯出一抹灿然笑容,眼神坚定:“不过可以试一试!”
  他啪地合上卷宗,目光灼灼,视线落在程迩身上,嗓音清亮,“这次案件与十年前性质一样,极有可能为同一伙人所谓,我可以我先从这波行行凶者的通讯记录入手!”
  程迩眸光微动,短暂的沉吟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得到首肯的柏绎立即弹起身,动作利落,打开笔记本电脑便开始操作。
  然而除此之外,这桩案子线索散乱,拼凑不出半点真相,令人毫无头绪,无从下手,余寂时呼吸一沉,喉间溢出一声叹息。
  他缓缓抬眸,视线无意间扫过,最终定定落在白板上,那上面早已密密麻麻爬满了字迹。
  第230章
  程迩的字迹不算工整,但笔走龙蛇间透着一股肆意随性,每个字的笔画都有所勾连,却又意外地清晰可辨。
  余寂时凝神细看,只见白板上案情被精炼地概括成寥寥数语,后面罗列着几个醒目的重点疑点,红色马克笔划出的箭头如血线般刺目,直指三个关键词语:“组织性”“规律”“目标”。
  这三个词下方,黑色马克笔又延伸出更多分支,将整个案件拆解得脉络分明,余寂时的心跳骤然加速,砰砰声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清晰。
  他的视线追随着那些箭头游走,脑海中渐渐勾勒出一条条清晰的逻辑链条,呼吸不自觉地放轻,生怕喘息过重,会惊散这来之不易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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