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会议室内,粟队已经数次看表,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薄汗,眉心的川字愈发深刻,他表面维持着沉稳冷静,但微微蜷曲的手指,却暴露了内心的焦灼。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粟队的声音明显提高了几分,尾音微微上扬,透着难以压抑的激动:“进!”
  特案组一行人推门而入,会议室里的众人立即起身相迎。
  刑侦总队总队长倪永信也站了起来,他削瘦的脸庞黝黑严肃,程迩见状快步上前,轻压眉骨,神色冷肃,微微欠身与他握手:“倪总,您太客气了。”
  倪永信摇头时,喉结在紧绷的颈部皮肤下剧烈滚动,他抬手示意众人落座,嗓音沙哑冷沉:“客套话就不多说了。我们一直在等你们。”
  紧接着,他朝身旁的人做了个手势,“开始吧。”
  余寂时落座时,呼吸愈来愈轻,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心跳砰砰,他不断地吞咽唾沫,都没有压下心底那一丝紧张。
  他环顾四周,这间不算宽敞的会议室里聚集了十余人,都是重量级警界要员,个个神情凝重。
  上一次见到这样的阵仗,还是骨笛引出的枪击案时,而眼前这场危机的严重程度,恐怕还要更甚从前。
  粟队一身警服霍然起身,身形笔直,投影仪散发出微弱的蓝光,在他瘦削侧脸投下冷峻的阴影,他板寸短发间夹杂的银丝若隐若现。
  粗糙面容上,他眼圈乌青,眼尾皱纹深邃,每一道都写满了疲惫与痛楚,激光笔在他掌心攥紧,手背青筋凸起,微微颤抖,在幕布上投下一个飘忽不定的红点,如同他此刻难以平静的心绪。
  “自从今天,也就是5月19日的0点起,各地就开始爆发杀人事件,就如同十年前一般,形式各种各样。”
  “这第一起,就是发生在本市,凌晨0:28,我们一支队警员刘章加班后步行回家,途径安宁路时……”
  他话音落下,声音愈来愈低,眼底一片猩红,握住激光笔的手都无力的垂在腿侧,最终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沉重又无力。
  他的声音也开始发抖,眼白上布满狰狞的血丝,像是随时会渗出血来,这时忽然咽下一口唾沫,沉默着播放出视频。
  余寂时指甲已经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他仰起头,监控画面在幕布上清晰播放。
  监控摄像头在路灯上,整个街道并不算宽,甚至十分狭窄,不容车通过,脚下板砖斑驳裂缝,杂草丛生,显然是一条老路,而两侧都是胡同巷子,红墙黄瓦,树影斑驳,在昏黄路灯下摇曳,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视线昏昏暗暗,刘章的身影在画面中出现,他步伐拖沓,难掩沉重疲惫,警服衬衫褶皱不堪,由于气候干热,他脖颈处已经被汗液浸湿。
  他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端着水壶,在狭窄的过道匆匆走过。
  监控分切出视角,另一个监控摄像头下,一名男子皮肤黝黑,一身黑衣,整个人都隐匿在黑暗里,一双眼眸圆瞪,一眨不眨,直勾勾瞄向外面,伺机等待着什么。
  就在刘章路过那个巷口时,倏忽间,那道黑影暴起,利刃精准瞄准,寒光直逼咽喉处,而刘章毫无防备,滚烫血液瞬间迸溅,利刃贯穿咽喉的声响被电流声放大,刘章踉跄着跪倒。
  保温杯砸地,玻璃迸裂,枸杞混着血泊漫过砖缝,他双手徒捂创口,却血流不止,整个身体摇摇晃晃,终是轰然倒地,双目圆睁。
  最骇人的,是凶手接下来的动作——
  他枯瘦如柴的指缓缓抚过染血的刃,动作轻柔,继而盘膝而坐,双手紧攥刀柄,刀锋转向己腹,毫不犹豫捅进去,鲜血喷涌,在地面汇聚成一片暗红的潭,而他嘴角却扬起笑靥。
  那笑容诡异非常,似解脱,似癫狂,至死未消。
  视频到结尾,粟队忽地转身,拳头重重砸在会议室冰冷墙面上,骨节与坚硬墙面相撞,发出一声闷响,让余寂时心脏都轻轻一颤。
  他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却死死咬住下唇,不肯让一丝哽咽泄露出来,不知过了多久,才沉痛开口:“刘章是我们一支队的老战友了,是我并肩作战十多年的兄弟,今年41岁,正值壮年……加班本就精神疲惫,突遭袭击,当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粟队话音戛然而止,喉结剧烈滚动数下,艰难咽下一口唾沫,他猛地抬手,警服袖口粗暴地蹭过眼角,将即将决堤的情绪硬生生堵了回去。
  再开口时,他保持了职业素养,神色平静,嗓音低沉,“嫌疑人孙昊波,34岁,京籍,无业游民。早些年父母双亡留下巨额保险金,他从此纸醉金迷,浑噩度日。”
  他顿了顿,指节敲击桌面,接着说,“法医鉴定,孙昊波剖腹未中要害,是失血过多而亡。”
  闻言,余寂时眼眶灼热,记忆如潮水涌来。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凶手在杀害他父母后,便吞刀自杀,刀刃割喉的瞬间,藏在齿间的毒囊破裂,黑血从七窍蜿蜒而下,狰狞笑容却凝固在脸上,也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粟队切换ppt,画面血腥刺目。全国各地,案发时间顺序排列,不仅仅是当街杀人,还有投毒、开车撞人、入室杀人……手段各异,结局却相同。
  凶手们大部分服毒自杀,鲜少也有人像孙昊波一般,选择最惨烈方式,剖腹割喉。
  冷气在会议室盘旋,余寂时指尖冰凉,心跳声震耳欲聋,甚至盖过了粟队继续汇报的声音。
  窗外,乌云泼墨,整座城市被笼罩在闷热黏稠的低气压中,山雨欲来,强烈的压迫感让人呼吸困难,宛如末日降临。
  空调持续发出嗡鸣声,冷风形成一个个小漩涡,却怎么也吹不散弥漫在每个人心间的燥热。
  粟队的声音戛然而止,室内骤然陷入死寂,就连呼吸的声音都格外清晰,沉闷、压抑,反反复复,此起彼伏,所有人面面相觑,喉结滚动,嘴唇颤抖,却挤不出半个字,只剩焦灼的目光无声碰撞。
  不知过了多久,倪永信弯曲的颈忽然伸长,脊背绷直,忽然从椅背上脱离,他指节发力,指腹反复摩挲着档案袋边缘,牛皮纸面早已染上一片汗渍,留下指纹潮痕。
  片刻的迟疑后,他站起身,垂落眼帘,削瘦脸颊被隐入一片晦暗,他目光犀利,冷硬,直直望向程迩,声音低沉而平稳,字字清晰:“程迩,这是十年前,那场全国性随机杀人案的卷宗,是最高机密的档案。”
  他顿了顿,手指收紧,手腕移动,向前一递,“现在旧案重启,我亲自将它交到你手上。”
  程迩眉目舒展,立即起身相迎,双手平举,接过档案,下颌线条紧绷,肩背挺直,声音冷冽,不带一丝温度:“明白。”
  在交接的瞬间,倪永信突然反手握住程迩的手腕,粗糙大掌重重拍在他手背上,随即攥住他手腕,掌心粗粝薄茧刮过程迩腕骨,力道加紧:“我们会全力配合。”
  程迩颔首,神色冷峻:“我们也会倾尽全力。”
  自从档案被拿起,余寂时的目光便自始至终黏在那抹暗黄色上,他呼吸渐浊,眼眶烧得通红,仿佛有人将滚烫的炭块硬生生摁进眼底。他五指痉挛般蜷起,指甲深陷掌心,却浑然不觉痛。
  十年前的血腥味似乎正穿透牛皮纸,丝丝缕缕钻入鼻腔,而十年时间,他一步一步,终于能够亲自面对这份卷宗。
  倪永信缓缓抬手,坚硬指节抵住太阳穴,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浑浊眼眸一滚,里面仿佛凝结着千年不化的霜雪。
  他嘴唇翕动,像是要说什么,却又难以启齿,良久,他才闭上眼,终于开口:“不知不觉已经十年了,当年那场疯狂的杀戮整整持续了七个昼夜。”
  他咬牙切齿开口,每个字都像是浸透了鲜血,声音却突然哽住,“受害者共计607人。”
  “就像这次几起杀人案一样,凶手在行凶后立即自尽,没有留下一个活口。经过彻查,凶手与受害者之间素不相识,毫无交集,动机成谜,行动七日后骤停……”
  说到这里,他也骤然停顿一下,嗓音愈轻,愈沉,夹杂着些许疲惫,最终只剩下气音,“我们当年专案组整整调查了一月有余,将种种设想逐一验证,最终侦查未果,这案子也成了悬案。”
  第229章
  程迩忽地塌下脊背,肩线松垮下来,神色慵懒,他唇角微勾,眼尾上挑,勾起一丝凌厉弧度,偏生嗓音里浸着三分笑意,自信且坚定:“是悬案,但不会永远都是。”
  话音掷地,会议室骤然陷入凝滞,众人呼吸一滞,彼此交换的眼神,却如星火燎原,渐渐点亮一丝斗志。
  余寂时眼眸微闪,睫毛垂落,拓出一片阴翳里,他无意识攥紧手中签字笔,硌得掌心生疼,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热潮。
  那是一种久违的、近乎战栗的期待。
  他们必须展现出这样的自信,必须做到,也必须让所有人都相信——命案必破,天网恢恢,即便是尘封十年的旧案,也终有真相大白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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