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钟怀林粗粝手指在下巴上反复摩挲,新冒出的胡茬还未来得及修剪,在指腹上留下细微的刺痛感。
这时,他眯起眼睛,眉头皱出深邃沟壑,声音带着明显的困惑,尾音微微上扬:“组织性这点很明显,我完全认同,这种事肯定有幕后推手,但规律和目标,具体是指什么啊?”
程迩懒散地往后一靠,修长身躯倚在桌沿,衬衫领口微敞,锁骨线条分明,他曲起一条长腿,鞋尖点地,随手将白板拉近,动作干脆利落,透着一丝漫不经心。
灯光下,他的眸色晦暗,波澜不惊,语气平静寡淡:“规律就是显而易见的。”
他修长手指轻点受害者名单,“医护人员、警察、教师……这些社会服务者占了近七成,而且清一色社会评价极高,都是邻里交口称赞的好人。”
顿了顿,他指尖又划过凶手资料,“而行凶者这边,人群画像都集中在无业游民、刑满释放人员,虽然其中有一部分是所谓的成功人士,但他们其实和前者之间也是有共性的。”
这时,他突然直起身,长腿稳稳踩在地面,悠悠转过身,视线落在余寂时身上。
余寂时恰在此时抬头,四目相对的刹那,他脑中闪过一丝光亮,落入眸中,某个模糊的念头突然变得无比清晰,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他们都是容易产生极端情绪,需要特殊信仰来填补内心空虚的人!”
程迩唇角一挑,似笑非笑的弧度在唇角蔓延开,很自然地接话道:“没错,无业游民多是饱经挫折对生活无望,或是各种原因无法工作的人,刑满释放人员则面临社会包容度方面的问题……”
停顿一下,他眸光一闪,眼底划过一抹嘲讽,“至于那些光鲜亮丽的成功人士,多半性格偏执,追求完美到病态地步,长期处于高压状态。”
紧接着,他长指轻轻敲击白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嗓音低沉,“这三类人,恰恰是最容易滋生极端思想,沦为特殊信仰组织猎物的高危人群。”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众人神色各异,却纷纷颔首,对此表示赞同。
这个推论确实合乎逻辑,十年前专案组也正是循着这条思路展开调查,可惜最终线索中断,案件被迫搁置。
钟怀林若有所思地颔首,突然抬起手臂,肌肉鼓胀,食指直直地指向白板上那个被鲜红箭头贯穿的“目标”二字。
这两个字与“规律”并列,却被一道醒目的箭头连接,形成某种微妙的递进关系,他眼尾微微上扬,语气中带着几分犹疑:“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个幕后组织者专门针对这三类人群,进行了某种特殊信仰的洗脑?”
“是,但我觉得不止。”程迩眼眸一弯,丝丝缕缕的笑意从眼尾蔓延开来,他眸光流转,含着些许笑意的目光落在余寂时身上,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深意。
片刻后,他指尖触上桌沿,掌心一点点贴上桌面,他紧接着俯身,视线扫过所有人,薄唇轻启,吐字清晰,“随机杀人,真的是随机吗?”
话音未落,一道雪亮闪电撕裂天际,窗外骤然亮如白昼,将整个办公室室照得明亮,就算是空气中漂浮着细小尘埃,在此刻都清晰可辨。
下一瞬,雷声轰鸣,在空中炸开,声音向四周冲击,震耳欲聋,就连窗外的树都在颤栗,枝叶窸窣,剧烈摇摆。
室内陷入死寂,一抹光亮每个人眼中跳动、闪烁,映照出眸底的一片震颤。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盖过了空调的嗡鸣,也淹没了此起彼伏的沉重呼吸,仿佛要将整个会议室与外界彻底隔绝。
钟怀林双眼圆睁,手指无意识地在实木桌面上划过,语气透着一丝不可置信:“被害人和凶手素昧平生,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有明确的目标性?”
余寂时也有此疑问,闻言轻轻颔首,淡眉轻蹙,他下意识望向程迩,却猝不及防撞进对方黑沉沉的目光中,不由得呼吸一滞。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在此刻如同突然被按下静音键,耳畔只剩下程迩那句质问,尾音微微上扬,三分确信,七分试探,在他脑海中不断回荡、放大——
这场集体杀戮,真的只是随机作案吗?
钟怀林垂眸沉思,声音极轻,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虽然七成受害者都是性格好、社会评价极高的人群,但凶手压根不认识他们,就算他们会对这一类人产生极端报复心理,在杀人时也并没有明确性的目标吧?”
顿了顿,他掀开眼皮,拖长语调,作出猜测,“也许……受害者人群的规律只是巧合,是这类人天性善良,更容易轻信他人,才导致遇害最多?”
室内一片凝滞,窗外雷声轰鸣,雨声渐密,渐急,此时此刻,余寂时阖上眼,眼前浮现出十年前那个雨夜的场景,一次又一次梦魇过后,那天的每一个画面,每一丝细节,都清清晰晰涌现在脑海中。
那时,恐怖已肆虐五日,警笛声昼夜不息,暴/徒气息如瘟疫蔓延,举国上下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商铺闭锁,学校空置,工厂停产,整座城市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最初三日,街坊邻里尚算太平,大抵是幸存者偏差。那是他少年人不知凶险,竟还敢攥着零钱,独自穿过冷清的街道去买模拟题。
转折始于第四日,家里防盗门开始频繁被敲响,叩击声断断续续,但父母皆是谨慎之人,第一时间加固了门窗,并未理会那声音。
他年纪尚小,被家庭如珍似宝保护,性格略有些怯懦,每当敲门声响起,他便会不自觉地绷紧脊背。
而此时,父亲宽厚的手掌总能适时落在他单薄的肩头,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而母亲则将他揽入怀中,轻柔地、一下下安抚他的脊背。
父母遇害那日是第五天,和今天一样雷雨交加。阴沉的天,暴烈的雨,天地间只剩混沌的暗灰色。骤雨模糊了时间,待他惊觉时,夜色已吞噬了最后的天光。
有人重重拍打房门,一遍又一遍,嗓音急切、嘶哑,带着浓重哭腔,不断地乞求:“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人跟我进楼了,求求你们,借我躲一躲,求求你们!”
那声音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微弱,夹杂着一丝支离破碎的呜咽,在雷雨声中格外瘆人。
惊雷劈裂天际时,拍门声再度炸响,这次却似垂死挣扎,混着雨水的巴掌重重掴在门板上,黏腻水声中裹着嘶嚎:“他们追进来了!”
他看见父母神色紧张,交换着眼神,目光凝重、犹豫,悲悯与恐惧相互撕扯。最后,父亲拍拍他的肩,让他躲起来,发生什么都不准出来。
幼小的他尚不知晓即将降临的惨剧,只是乖巧地遵从父母的叮嘱。起初蜷缩在窗帘后,可阴冷潮湿的雨气渗入骨髓,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寒颤,最终他悄悄蹲下身,钻进了角落的衣柜。
密闭空间带来一丝安全感,体验感十分新奇,令他隐隐兴奋,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乌溜溜的眼珠好奇地瞄着客厅。
然而变故骤然而至。
父亲刚将门锁拧开的刹那,一道寒光乍现,锋锐刀尖猛地没入他的腹部,鲜血飞溅,瞬间染湿衬衫。
父亲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本能地用身躯挡在母亲面前,却被刽子手一脚踹中胸口,整个人重重砸在地上,轰然跪倒,蜷缩,翻滚,发出痛苦的呻/吟。
母亲还未来得及尖叫,那只青筋暴起的手已掐住她纤细、脆弱的脖颈。刀光起起落落,一下又一下没入腹部,滚烫血珠飞溅,歹徒甩开气绝的母亲,转而揪住父亲染血的衣领。
枯瘦干裂的手指掰过父亲的脸,唇角泛着僵硬地狞笑,父亲垂死挣扎,一脚正中其腰腹,却换来更疯狂的报复。
凶手面容愈发扭曲,野兽般发狂低吼着将父亲骑倒在地,刀起刀落,血肉横飞。
衣柜里的他麻木、呆滞,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液,他想冲出去,想尖叫,可父母最后的叮嘱却将他定在原地。
第231章
窗外的雨丝渐细渐密,雨声渐轻,将窗外景色模糊、晕开,化作一团团灰色、绿色色块。
他骤然从回忆中抽身,眼尾已晕开一片薄红,血丝在眼白上蔓延,指节痉/挛般战栗着,薄薄皮肤下,青筋脉络清晰可辨,仿佛下一秒便要挣破这层脆弱的一层。
程迩眸光一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向前迈了半步,伸出手臂,宽厚的掌心温热,隔着那层单薄的衬衫,稳稳按在余寂时肩上,力道沉缓,像是要将人从记忆的泥沼中一寸寸拽回。
余寂时喉结滚动,吞咽的动作艰涩如吞刃,指尖微微抬起,在他手背轻轻一触,旋即收回,摇头的幅度极轻,却带着一丝绿芽破土的坚韧。
半晌,他开口,嗓音沙哑,声线带着些许颤抖:“程队的推测有理。”
手掌扶到桌沿,指尖一顿,指节用力,他声音顿了顿,声线陡然变低,“被害人有可能不是随机目标,而是被筛选过的,是被精挑细选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