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所以——”他尾音拖长,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出口的话语却无比锋锐,“你的上线让你杀人,你照做了?”
  “做了……”张翀的喉结剧烈滚动,干涩的唇瓣被舌尖仓皇舔/过,戴着手铐的双手死死攥紧,指节泛起森白,“4月11号那晚,我按他发的消息去郊外厂房等候,杀了人,拍了照片发过去,取得他的信任后,第二天我找上门杀他时,他根本没作防备……”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化作气音,与监控录像里那个干脆利落破门而入的凶手判若两人。
  短暂的沉默间,余寂时眸光微动。
  些转瞬即逝的微表情,不自然的肢体动作,以及回答时刻意与含糊其辞,都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几个关键疑点忽然串联成线,他眼底倏地掠过一丝清明。
  这时,程迩突然轻笑一声,低沉而短促,轻飘飘荡入耳中。他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叩耳廓,倏地眯起眼眸,犀利目光如利刃直直刺对方:“你的上线叛变,甚至会给警方传递情报,是谁告诉你的?”
  他方才在这方面几乎模糊随口带过的,明显隐瞒了什么。余寂时心下一沉,也抬眸紧紧盯着他。
  张超被两道如刃的眼神紧盯,明显紧张,额角渗出薄汗,豆大的汗珠顺太阳穴滚落,停在脸颊上,后脖颈汗毛根根竖起,面上露出一丝惊恐。
  终于,他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目光在两人脸上飞快地扫过,又仓皇撤回,嘴唇颤抖着,半晌才挤出一句试探的回答:“当然是,有比他更权威的人告诉我的了……”
  “镜子。”
  程迩薄唇张张合合,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嗓音低沉寡淡,话音一落,他唇角便勾起,一抹讥诮自眼尾蔓延开来。
  张翀瞳孔骤然一缩,呼吸猛地一滞,下颌肌肉绷紧,冷汗随着浑身的一震而滚落,直直坠入衣领,他手掌痉/挛般地攥紧又松开,掌心黏腻的汗液在审讯椅面上留下湿痕。
  片刻后,他眼皮低垂,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不安地反复滚动,仿佛在权衡利弊,半晌,他才从齿缝里挤出一个音节:“……是。”
  警方掌握的信息,远比他预想的要多,如今否认已毫无意义,倒不如坦诚相对。
  然而,他这点拙劣的盘算,又怎能瞒得住眼前两人。
  程迩倏地放下交叠的手臂,手肘抵在桌沿,上半身微微前倾,丹凤眼轻微眯起,冷冷发问:“你和镜子什么关系,怎么跨级联系上的?”
  这问题太过锋利,似乎戳中了什么,张翀呼吸倏然一乱,腮帮子绷紧,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他视线游移,喉间挤出几声干涩的轻咳,故作镇定地抬高嗓音:“内部出了叛徒,当然得找信得过的人清理门户!老大选我,那自然是看中了我的能力!”
  “……”
  话音落下,审讯室内空气骤然凝固。连监控室里旁听的同事们都忍不住扶额,梁方叙甚至忍不住低低“啧”了一声。
  程迩唇角微抽,眼底浮起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他慢条斯理地靠回椅背,双臂交叠,一字一顿道:“你对自己的能力,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操!你什么意思啊!”张翀眉头紧蹙,一下子就坐不住了,猛地挣动手铐,腕骨被勒出深红的痕迹都不管不顾,双眼赤红,那眼神怨毒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猛扑上来,将他生吞活剥。
  余寂时唇角难以抑制地扬了扬,又很快被压下去,他很快便抓住他前后言语中的矛盾,目光沉静,语气温和,却不容回避:“你之前的表达中杀朱宽是你临时起意,可又提到镜子告诉你朱宽叛变,需要清理门户……”
  他稍微停顿一点,嗓音不疾不徐,“所以,杀朱宽,到底是你自己的念头,还是镜子的指令?”
  他的语气不似程迩那般锋芒毕露,反而带着几分循循善诱的耐心,此时眉目舒展,神色平静,极易让人卸下心防。
  可这一番话却条理清晰,直剖要害,张翀脸色骤变,暴怒如潮水般退去,他下颌紧绷,齿尖咬紧唇瓣,深深陷入,舌尖无意识地舔/舐着渗出的血珠,肩膀也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起来。
  漫长的沉默后,他忽然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肩膀夸张地耸了耸,仰起头,抻着脖子,语气故作轻松:“行啊,你们猜对了,我没权限杀上线,更不知道他住哪儿,这当然是镜子指使的。”
  他尾音上扬,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又带着嚣张的挑衅,可那绷直的腿线,微微发颤的膝盖,都暴露了他此时的惶恐不安。
  余寂时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转而看向程迩。
  男人双腿交叠,双臂环胸,依旧保持着慵懒的坐姿,接收到视线,他眉梢轻轻一挑,嗓音凉薄:“朱宽转交给你的杀人指令,本是镜子下达给他的。这件事,你知情吗?你在接到指令后有告知镜子吗?”
  张翀三白眼眯成细缝,混浊的眼珠在狭长的缝隙里来回转动,斟酌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知情,有告知,所以呢?”
  “镜子什么时候通知你朱宽叛变?什么时候下令杀他?”程迩唇角一勾,语速陡然加快,不给对方丝毫喘息之机。
  张翀指尖猛蜷,眼神乱飘,明显慌乱,喉结剧烈滚动,程迩见状冷笑一声,故意讥讽:“脑子锈了,这种日期都能忘?”
  “4月7号,都是4月7号!”张翀果然被激怒,一咬牙关,闭上眼脱口而出。
  审讯室陷入死寂,余寂时斜瞥他一眼,一时不知道他意欲何为,只得抿唇不语。
  两人一致沉默,给足了他反悔更正的时间,可漫长的等待中,对方神色从茫然到懊悔,嘴唇张张合合,一直都没作出决定是否要改口。
  程迩唇角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悠悠开口:“其实人根本就不是你杀的吧。”
  第211章
  张翀猛然倒吸一口凉气,嘴唇不受控制地张开,那双惯常眯成缝的眼眸此刻瞪得浑圆,瞳孔剧烈震颤,眼白爬满血丝,震惊之色几乎要从眼眶中溢出来。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咕涌一声吞咽声,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格外清晰。
  余寂时的心尖颤了颤,悬在键盘上空的手一顿,五指微蜷,不受控制地攥了攥,掌心不觉已覆上一丝薄汗,目光落在程迩侧脸,头顶冷白灯光洒落,将他侧脸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愈发凌厉。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程迩为什么会那样问了。
  最初的问询中,张翀对案件结果言之凿凿,可一旦涉及作案过程和动机,声音就飘忽不定,永远都落不到实处。他惯用拖延战术,回答时总要反复斟酌,眼神游移不定,这一切细节无不表明,他根本不清楚案件全貌,只是在用自己片面的理解拼凑说辞,试图蒙混过关。
  他是替罪羊,所以他整个人的视角,也根本就是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程迩方才的连环发问,答案本身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张翀回答问题时的状态。
  而他这一番回答,话音断断续续,犹犹豫豫,在被激说出一个日期时,双眼都是紧闭的,而后在沉默中,目光无措,分明十分畏惧,却还是强撑眼皮偷瞄他们的表情,想要以此判断自己说得是对是错。
  这一切的一切,都无声地表露出,他对镜子的计划知之甚少。
  此刻,张翀突然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眼底划过一抹狼狈。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了又滚,声音干涩发虚:“开、开什么玩笑,杀人这种事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没什么好否认的。”
  他尾音细微地发颤,却又强撑着挺直脊背,话音还未落,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丝沉闷的气流从胸腔涌出,随着话音溢出去。
  余寂时眼眸微微眯起,目光冷凝,静静审视着眼前的男人。
  张翀的生理反应异常明显,整个人都如同被汗水浸透,额角不断沁出细密汗珠,顺着脸颊鼻梁滚落,
  随着那句违心的供述脱口而出,他绷紧的肩线骤然垮塌,整个人如同被抽了筋骨,瘫软在审讯椅上,眉梢眼尾都透露出一丝疲态。
  显然这个替罪羊是自知的,并且所知有限,不知镜子究竟捏住了他什么把柄,竟能让他如此死心塌地地认下这桩杀人重罪。
  余寂时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闪过张翀的档案资料。他这一生算不上顺风顺水,但在每个命运转折点都精准地抓住了向上攀爬的藤蔓。
  这时,他下颌微抬,漆黑瞳眸里似有暗流涌动,语速不由得放缓,声音清冷而有温度:“张翀,运/毒/罪你逃不掉,又替人顶下杀人罪,是镜子承诺了你什么?”
  见他仰头观天,不为所动,短暂的停顿后,他轻垂眼皮,轻轻吐出三个字:“你母亲?”
  资料上能看出,张翀是个很有孝心的男人。他幼年丧父,全靠母亲奚有兰独自辛劳将他拉扯成人,而他赚得第一桶金后,第一件事就是将母亲从老破小接出来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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