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他略顿,长舒一口气,语气愈发沉缓:“今日跟踪组发现他行动异常,判断可能进行货物交接,便联系邹副请求支援。我带人围堵,连人带货一锅端了。没想到对面接头人,正是消失已久的张翀。”
  余寂时闻言,心脏骤然一缩,心跳停滞一瞬,又愈发急促起来,一股强烈的不安如毒蛇般缠绕在心头,盘踞在胸腔,窒得他呼吸艰涩。
  他薄唇抿了抿,眉心积郁的沟壑久久难平,一时竟辨不清此刻该喜该忧。
  张翀出现得太过蹊跷,时机巧合,方式诡异,方才那呆滞如木偶的模样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甚至没有看懂,这究竟是他精心伪装出的面具,还是真的突遭抓捕后被惊吓到了。
  他思绪如麻,愈难理清,忽而肩头一沉。
  一只宽厚修长的大掌缓缓落在肩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微微下压,而他倏然抬眸,正撞入身边人笑意潋滟的丹凤眼中,他一时深陷其中,就连指尖的颤意都莫名在此刻停滞住。
  “不用焦虑,人抓到了总比找不到强。”程迩唇角轻勾,眼尾上挑拖出一抹慵懒弧度,眼底有一抹兴味隐约闪烁着。
  说着,他覆在他肩上的大掌手指一抬,又重重落下,垂眸斜睨他一眼,悠悠说道,“我们回去收拾一下,直接审吧。”
  余寂时深吸一口气,胸腔那股滞涩感渐渐化开,他眸光恢复清明,颔首应下。
  回到临时办公室,简单收拾了一些材料,两人便重新上楼,直奔审讯室。
  推开门时,门轴转动,发出吱呀一声响,尾音拖得极长,诡异而刺耳,余寂时一边落座,一边抬眸看向中央审讯椅上被紧紧铐住的男人,眸光略微一暗。
  审讯室灯光冷白,光束直直射向他头顶,落在他鼻梁上,将他脸上的坑洼沟壑照耀得清晰分明。
  他身上穿着一身灰色衬衫,牛仔裤短裤,头顶鸭舌帽反戴,像是遭受过沙尘暴洗礼一般,整个人都显得灰扑扑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
  此刻他双肩垮塌,嘴唇死死下抿,呼吸声在寂静室内格外清晰,不慌乱,也不急促,而是刻意拉长,又深又缓,每一次吸气都鼓动胸腔剧烈起伏,似乎在努力压抑着心中汹涌的波涛。
  程迩双臂交叠,姿态闲散,懒洋洋地向后轻轻一靠,肩线松弛,深深陷进椅背,凌厉目光在张翀身上逡巡片刻,眼尾一挑,视线轻飘飘转向身旁人,下颌略抬,示意他先发问。
  余寂时会意,修长手指将散乱的材料收拢成一沓,在桌面轻叩两下戳齐,随即他倏然抬眼,眸光冷冽,直直刺对面,声音沉稳:“张翀,客套话就免了,这些天我们一直在找你,你知道么?”
  冰冷的声音落入耳中,张翀眼皮猛地一跳,下眼睑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眯缝眼微微睁开,眉心拧成深深川字,双眼眸映出头顶光亮,显现出一丝呆滞的茫然。
  他沉默片刻,舌尖舔/过/唇瓣,哑着嗓子,慢吞吞地开口发问:“一直在找我?为什么找我啊?”
  唇瓣干裂,渗出暗红血丝,他眼底溢出浓浓的不解,视线左右移动,在两人脸上反复徘徊,脊背始终佝偻,脖颈前伸,透出一丝无辜的意味,这幅困惑模样,着实不像作假。
  余寂时一时犹疑,下意识看向程迩,他双臂交叠,修长手指缓慢地敲打着臂肘,也正斜眸看向他,狭长眼眸微微眯起,眸色晦暗难辨。
  半晌后,程迩轻垂手臂,大掌在他膝盖上轻轻一拍,算作安慰,紧接着便抬眸望向张翀,眸光如同盛了霜雪,不藏半分情绪,语气冷沉:“不知道我们在找你,你又为什么一直东躲西藏?”
  他将问题又抛还给他,重新掌握了主动权。
  张翀明显一愣,不知忽然想到什么,面露讪色,忍不住轻咳两声,眼底划过一抹欲盖弥彰的笑意,这才轻声应答道:“是......我前段时候就察觉到自己被盯上了,所以一直在避风头,这批货很重要,我要亲自盯,就冒险这一次,也是倒霉……你们这也算人赃并获了,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没什么好解释的了?”程迩挑唇,漫不经心地重复着他的话语,话音一落便骤然向前倾身。
  他轻轻歪头,眼底笑意愈浓,眼神却犀利依旧,冷得彻骨,“我们之间,应该不止货的事儿要说吧。”
  他话音落下,审讯室内陷入一片凝滞,空气如若凝固。
  顶灯惨白的光束里,尘埃颗粒清晰,沉沉浮浮,如同一层薄薄的雾气蒙在每个人脸上,目光游移间,视线在空气中无声碰撞,却如同隔着一层屏障,所有情绪都被模糊。
  张翀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干裂的唇瓣微微颤抖,鼻翼随着急促的喘息不断翕动。他仓皇垂下眼帘,仍躲不开那两道目光,冰冷、锐利,像一把刺刀般一寸寸剖开他的头颅,仿佛能一眼窥见他一切想法。
  他五指微蜷,手腕都轻微地晃动起来,金属链条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在一片寂静中格外刺耳。
  余寂时薄唇紧抿,死死盯着他,将他的一切微动作微表情尽收眼底。
  他看见对方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乱转,像两颗躁动不堪的蠕虫,额角青筋暴起,随着心跳重重跳动,似乎有什么想法在内心撕扯、碰撞,令他久久都难以作出决定。
  他究竟在挣扎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余寂时呼吸渐缓,斜瞥程迩一眼,他眉心微蹙,眉骨下压,薄薄的眼皮懒洋洋耷拉着,长睫化作一片淡淡的阴翳落在眼底,却遮不住眸底翻涌的不耐。
  “我认,我当然认啊!”
  就在场面僵持不下时,那张翀骤然抬头,努力压抑着浑身剧烈的颤抖,话音从齿缝见艰难溢出,“别的事儿我也认,杀人嘛,杀人偿命呗,你们随意!”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余寂时看见,一滴晶莹汗珠顺着对方太阳穴滑落,在下巴上悬停,摇摇欲坠。
  第210章
  他似乎对此感到十分紧张。
  余寂时眸光暗了暗,沉默片刻后,抬眸和程迩对视,两人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对方微不可察地轻微颔首。
  他稳了稳呼吸,目光再次落在张翀脸上,冷静开口:“那么我们按照时间顺序来,4月7日当晚,你在做什么?”
  张翀垂下眼皮,手指轻微蜷起,在金属桌面上划过,刮出一道细微的声响,鼻翼不断翕动。
  沉默像胶水,将时间拉得黏稠而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他干裂的嘴唇突然颤抖着张开,嗓音低沉平稳:“这天我原想去温泉酒店放松一番,但路途中发现有人跟踪。想起有一批大货即将经手,我便想甩开耳目先避避风头,于是从酒店后门偷偷离开,潜藏起来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轻到几不可闻。余寂时目光下移,对方手背青筋暴起,正在难以自控地痉/挛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软肉,似乎在努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余寂时眼底掠过一抹意外,心下忽地了然,垂眸扫过案卷,犹豫片刻,又紧接着询问:“4月10日晚发生的事情,你可以解释一下吗?”
  “4月10日?”张翀眯了眯眼,下一秒,一抹冷哼从鼻息间溢出,他神色愤恨,眼中迸射出阴鸷寒光,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个名字,面部肌肉僵硬扭曲,“戴家良……”
  他身体骤然前倾,后槽牙咬紧,咬肌隆/起,脖颈上青筋蜿蜒鼓胀,如同一条条扭曲的蚯蚓,情绪明显难以压制,他声调拔高,口水喷洒而出,“亏得老子把他当恩人当兄弟!”
  “那天我按照约定和他喝酒小聚,没想到他一门心思要把我灌醉,想从我口中套取货物交接的信息!幸亏我知道当天要喝酒,提前吃了醒酒药!”
  顿了顿,他唇角一弯,忽地咧开一抹诡异的弧度,肌肉轻微地抽搐两下,“他想害我,我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所以我就将计就计,装醉给了他一个假消息!”
  余寂时盯着他的脸缄默不语,目光从他拧紧的眉心下滑,望了望他瞳孔震颤的双眸,最终落在他不停滚动的喉结上,指尖轻敲桌面一下,继续问:“然后呢?”
  张翀明显懵了一下,紧接着收敛笑意,眼尾泛起尾纹,一抹浓浓的憎恨浮现在眼中,令他嗓音都哑了几分:“然后我就坐车回家,心里盘算着怎么报复这戴家良,结果临近半夜,我的上线忽然给我发来消息,让我第二天到郊外的厂房杀人!”
  他呼吸陡然急促,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丝颤音,起起伏伏,显然蕴含着激烈的情绪,“我这个上线平时对我颐指气使,我早看不惯他!正巧我前些日得知他叛变了组织,还向警方传递情报,便想到,可以借他之手,把假消息也传递给警察,让两拨人撞上,借警察的手狠狠教训戴家良一番!”
  听到这里,余寂时心下堆满疑惑,各种问题如同乱麻般绞成一团,哽在喉间不上不下,他薄唇抿了抿,竟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始发问。
  程迩斜睨他一眼,眼尾掠过一丝了然,慵懒地向前倾身,手肘抵在冷硬的桌面上,掌心托着下颌,额前碎发随着他偏头的动作轻轻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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