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运/毒证据确凿,死刑板上钉钉,多认一桩杀人案对他而言不过是顺手之事。
而将死之人,能图谋的唯有活着的人。那些兄弟情谊真假难辨,唯有母亲,才是唯一真心待他的人,才会让他死后依旧挂念。
果不其然,他话音未落,张翀的呼吸便骤然停滞。
他鼻翼微微翕动,眼底瞬间漫上一层水雾,一丝挣扎与愧怍在眸中翻涌。他下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后槽牙磨了又磨,最终咬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不知想到什么,他瞬间松了口气,别过脸去,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余寂时眉心微蹙,眼底闪过一丝迟疑。张翀这表情这回答分明就是默认他的猜测,他最初愧疚,忧虑,牙关紧咬,却在最后关头松了口气,像是一种诡异的释然。
这镜子究竟是许了怎么样的承诺,能让张翀心安释然?
他下意识侧首,视线落在身旁之人身上。
程迩早已收起那副慵懒姿态,修长的双腿稳稳踏在地面,小臂平铺在冷硬桌面上,手肘撑起,绷出利落肌肉线条,掌心轻轻托着下颌,凤眸微眯,直勾勾盯着张翀。
不知忽然想到什么,他收回视线,长睫轻垂间,一抹极轻的阴翳落在眼底。
审讯室内一时陷入沉寂,空调发出沉闷嗡鸣,在密闭空间里反复回荡,张翀的呼吸声愈发粗/重,愈发急促,手铐链条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张翀此时面色涨红,身子不受控制地扭动起来,他肩膀不停地耸动,腰腹扭曲,臀部在审讯椅上反复磨蹭,见二人迟迟不语,终于按捺不住,喉结滚动着挤出两个字:“那个……”
话音未落,两道冰冷的目光同时刺来,余寂时敏锐地注意到他双腿不自然地夹紧,十指在焦躁地蜷曲,在桌面抓挠。
他淡眉微蹙,刚想开口询问,就见张翀眼神飘忽,声音发颤,尾音几乎带着哭腔:“能,能不能,让我先去趟厕所?”
程迩眉尖一跳,脑海中闪过海振南尿湿审讯椅的狼狈场景,嫌恶地睨他一眼,指尖轻敲耳麦:“带他去厕所解决。”
他话音刚落下不久,两名警员便推门而入,替张翀解开桎梏。张翀如蒙大赦,般弓着腰站起来,在左右挟制下夹着腿往外走。
待脚步声远去,程迩缓缓起身,双臂后展,肩胛骨凸起,轻微地耸动,脖颈后仰,骨骼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审讯工作着实耗人心神,余寂时也跟着站起,这才惊觉浑身肌肉都已僵硬,太阳穴重重跳动着,连指尖都泛起一丝酸麻。
审讯室内灯光昏暗,衬得走廊灯光分外明亮,刺得人睁不开眼,余寂时眯起眸子,遥遥望着张翀的背影,一步又一步,他的心却骤然一沉。
张翀虽然双腿紧夹,步履急促,但行走时脊背挺直,肩颈自然舒展,双臂轻微摆动,十分自然,是极标准的正常步态,这与他先前在监控录像中出现的异常步态天差地别,对比鲜明。
录像里的凶手走路时,肩膀会随迈步明显下沉,抬腿间总带着不自然的拖拽感。
余寂时瞳孔骤然一缩,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收紧,深深掐入掌心。
他清楚地记得,4月10日ktv监控里,张翀在楼道行走时同样呈现出那种独特的异常步态。当时他们推测这是他本身的步态,毕竟他当时和戴家良喝酒人人皆知,他也连面部都不做遮掩,怎会刻意伪装走路姿势?
可眼前这个步履平稳的男人,与录像中的身影判若两人。
后颈有一颗汗珠顺着脊背蜿蜒滑落,余寂时喉结滚动,胸腔里的心跳声愈发剧烈,震耳欲聋。
他下意识抬眸,看向身旁之人,对方眉峰微蹙,漆黑眼眸如寒潭般深不见底,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疑。
程迩略一歪头,眼神中带着几分问询,余寂时沉默片刻后,轻微点头,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
余寂时喉咙如同被紧紧扼住,呼吸微凝,他收回视线,目光愈发僵硬,冷汗浸透掌纹,心底发涌出无数疑惑,可这一切的一切,一时间都难以作出定论。
忽然,肩头传来一道温热的力度,程迩的掌心稳稳压在他肩胛骨上,力道沉甸甸的,令人十足心安。
他眉目舒展开来,神色平和,目光沉静,望向无人的走廊尽头,声音沉稳:“别急,等他出来再看看。”
余寂时深深吸气。的确,方才张翀因尿急这一生理需求可能会导致步态扭曲,与日常行走本存在偏差,等他上厕所出来再确定一下再说也不迟。
他抿紧的唇线稍稍放松,却在心底泛起更汹涌的波澜。
刺目灯光在眼底灼烫出一片焦黑,他咬紧牙关,艰难叹息间,都不知自己究竟期待看到怎样的结果。
镣铐碰撞声由远及近,张翀在两名警员押送下从拐角处走出,此刻步履平稳,脊背笔直。
他双腿竖直,双肩水平,全然不见监控录像中那嚣张的外八步态。
当他路过身侧时,余寂时转头仔细观察他走路时的侧身状态,此刻他颈部保持着正常曲度,也全然没有监控录像里那种明显的前倾姿态。
余寂时的心脏猛地一沉,血液如同倒流,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从胸腔炸开,他喉结上下滚动,指尖发冷。
他们一直都认为,是凶手熟悉张翀走路习惯,刻意伪装,可在此刻,原推论轰然崩塌。
张翀本人步态没有任何异常,凶手也并非模仿张翀的步态。而监控中那个走路外八、肩膀一上一下、略显诡异的步态,也许是凶手自身的固有步态!
一个人的走路习惯很难改变,若非刻意伪装,监控录像中步态异常的凶手,应该和张翀是两个人。
可悦色ktv监控中的“张翀”,在醉酒前步态也明显异常,更别提醉酒后那跌跌撞撞的模样,难道这个“张翀”,并非眼前的张翀?
第212章
一个阴森可怖的猜测如毒蛇瞬间窜上脊背,引得余寂时心尖震颤,似一股郁气堵塞在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连指尖都缀上刺骨的冰凉。
倘若那夜在悦色ktv与戴家良喝酒的根本不是张翀,那又会是谁?
监控画面里分明是张翀的脸,可若是披了人皮面具,怎会连一丝破绽都找不到?若只是容貌相似,又怎么可能骗得过与张翀相识多年的戴家良?
他唇瓣微颤,后槽牙无意识地磨了磨,眼底暗潮翻涌,思绪难以抽/离,愈陷愈深。
就在此时,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然覆上他的手臂,掌心熨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肌肤,激得他脊背一/颤,混沌的思绪如被一束光照亮,倏然回神。
抬眸间,正对上程迩那双丹凤眼,深不见底,毫无波澜。
他浓密长睫倏然低垂,在眼下投落一片浅淡的阴翳,遮住些许情绪,唯有指腹在他臂上轻轻一按,力道沉稳又克制,像是无声的安抚。
余寂时绷紧的肩颈微微松懈,他心绪稍稳,就连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走廊的灯光亮得刺眼,尽头天窗外,暮色早已褪尽,夜色浓稠、深沉,一轮新月破云而出,高悬于空,清冷银辉从窗隙洒落,与暖黄灯光混杂,纠缠不清。
忽然,监控室的门被推开,脚步声由远及近,同事们三三两两走出,低声交谈着走近,直至在两人面前,才顿住脚步。
程迩与钟怀林目光交汇,沉吟一瞬,便低声开口,嗓音寡淡:“钟哥,你们分组继续审,重点放在镜子这条线上,连环杀人案的细节暂时不必深挖。”
钟怀林点头应下,程迩便侧首看向余寂时,眼尾轻轻一挑,递去一个眼神暗示。
余寂时立即心领神会,两人默契地转身,背离人群,一齐朝电梯间走去。
两人穿过长廊,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电梯下行时,余寂时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档案袋,轻微的失重感令他后脑一阵坠痛。
刚一推开门,久久未散的浓烈咖啡味便扑面而来,临时办公室内空荡荡的,四下一片狼藉,案卷乱糟糟地散落满桌,几台电脑早已进入休眠状态,唯有主机仍锲而不舍地发出沉闷的嗡鸣。
程迩反手带上门,直直走到长桌前,随手拽过转椅,落座时,他修长的手指轻抬,在另一侧座椅扶手上轻敲两下,下颌微抬,示意他坐下。
余寂时刚一坐下,就见程迩手腕翻转,晃动鼠标将屏幕唤醒,微弱光晕笼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如同蒙上了一层朦胧雾霭。
他注视着程迩的侧脸,喉结轻微地滚动一下,胸腔里的心跳一声比一声重,开口时声音发涩,唇瓣都几不可察地颤抖着:“张翀的步态是正常的,ktv监控里那个,会不会根本不是……”
话音未落,程迩已转过脸来,眸色寸寸黯淡,愈发深沉,眼尾微微上挑,拖出一丝冷冽的弧度,声音透着一丝笃定:“我也觉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