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十指相扣的瞬间,程迩唇角翘起一丝淡淡的弧度,又被立即压下,他嗓音低醇,带着如沐春风的温度,“喝点儿水,去休息室躺会儿吧。”
  保温杯被不容拒绝地塞进掌心,蜂蜜的甜香扑面而来,萦绕在鼻尖,余寂时低头啜饮两口,温热液体滑过喉管的瞬间,他又听见程迩轻笑:“止痛药伤身,以后少吃点儿。”
  “嗯。”余寂时轻声应答,难得乖巧。
  追查张翀的线索已然断在这无人区中,眼下反倒得了片刻喘息之机。案件错综复杂,连日的重压催得偏头痛频频发作,此刻能偷得半分安眠,对他而言反倒算是一件好事。
  午饭后,余寂时便寻了一间休息室,在皮沙发上蜷身睡下。皮革触感虽不及酒店床褥柔软,但休息室空间密闭,隔绝了所有杂音,这一觉竟沉沉睡到了下午。
  敲门声不紧不慢地响了几下,程迩推门而入时,明显睡意未尽,薄薄的眼皮懒洋洋耷拉着,额前碎发乱糟糟的,头顶还支棱起几根儿炸毛。
  “唰——”
  “醒了?”他嗓音裹着未醒透的喑哑,修长手指勾住窗帘绳轻轻一扯,便将窗帘拉开。
  午后阳光顿时倾泻而入,褪去了正午的灼热,温吞地铺满整个房间。
  余寂时撑着手臂坐起身,沉睡时头痛已悄然消散,他睁开双眸,目光格外清亮,清了清嗓子,声音夹在着一丝期待:“程队,有其他进展了吗?”
  窗边人闻言顺势倚靠在窗边,后脑勺抵着白墙,喉结翻滚间,漫不经心耸耸肩,语气平静:“还没有。追踪张翀这条线禁毒支队在跟了,我们暂时不管了。”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蔓延,余寂时拿起茶几上的矿泉水,缓慢地拧开瓶盖,冰凉的液体滑过喉间,却浇不灭心头渐起的焦灼。
  他悄悄瞥了眼窗边的人,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张翀该不会……真像那个司机一样潜逃出境了吧?”
  这个念头早在他脑海中闪过,彼时程迩立即否定了。可如今张翀依旧音讯全无,这个猜测便如烧不尽的野草般在再次缠上心头。
  程迩眸光倏地一沉,下颌紧绷,半晌才开口:“幕后的人利用他,有些事情必然会让他知晓。知道太多秘密的棋子,要么做替罪羊认罪,要么就只能去死,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顿了顿,他唇角一勾,一抹诡异的讽刺在眼底蔓延开来,他轻轻歪头,嗓音掺上笑意,“你猜猜,张翀会怎么选?”
  余寂时瞳孔骤然一缩,瞬间了然。
  线索中断,目标消失,案件侦查陷入死局,程迩依旧这般从容不迫、气定神闲,并非是无计可施,而是早已成竹在胸。
  他心中早就笃定,张翀会在某个时刻自己送上门来。
  程迩的话像一针定心剂,让余寂时心下瞬间安定不少,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弛下来。
  推开休息室的门,走廊的空调冷气扑面而来,将他残存的睡意彻底驱散,一时间无比清醒。
  临时办公室里静得出奇,同事们都还在休息,或是仰躺在椅背,双腿大咧咧搭在桌面,或是佝偻着腰,将整张脸在臂弯里,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余寂时小心翼翼地拉开座位,轻轻落座,打开电脑,他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胸腔里堵塞已久的浊气都被排尽。
  他轻垂眼皮,将思绪拉回案件上,从头到尾重新捋了一边思路。
  即便张翀如程迩所料自投罗网,若他像当年的李昶那样咬死不松口,他们又能奈他何?这个念头让余寂时心下一紧,太阳穴突突重重跳了两下。
  鼠标轻点,他再次打开张翀的档案材料,前倾身体,眸光微微眯起,仔仔细细地再次阅读起来。
  张翀是普通工薪家庭出身,父母感情很好。少年时代他成绩优异,但高考失利,他便从此堕落不起,辍学后便进入戴家良的钢铁厂打工,在流水线上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机械劳动,赚着一份不算高的固定工资。
  直到那次舍命相救,他才迎来了转机。如果不是刻意设计的苦肉计,那时的他还保留着善心,可惜权势与金钱就像腐蚀剂,渐渐侵蚀了他的本真。
  后来的他贪财好色、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却又头脑简单,在尔虞我诈的道儿上树敌无数,若非有人庇护,恐怕早就尸骨无存。
  这样一个被欲望异化的人,还有什么弱点吗?钱财美色显然不足为道。
  倏地,余寂时目光停在某行字上,猛然想起来一个细节。
  张翀的母亲似乎就是一个突破点。
  张翀是个很有孝心的人,毕竟在他投入这个贩/毒集团发迹后,第一笔钱就是买下市中心的别墅,接母亲过去享福。
  这时,门被骤然推开,郝阳半侧着身子挤进门缝,右肩抵着门框,左手拎着个鼓胀的保温袋。
  那袋子沉甸甸地坠着他整个左臂,提手在掌心勒出一道深红凹痕,随着他蹒跚的步子在地面拖出细微的声响。
  走到办公室中央时,他才卸力,保温袋瞬间砸向地面,这动静令浅睡眠中的其他人陆陆续续醒来,沉重的呼吸声一瞬间充斥整个办公室。
  郝阳见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额角,咧嘴露出一丝讪笑:“都七点了,大家伙儿赶紧垫垫肚子!”
  保温袋拉开的刹那,酱香混着热气扑面而来。
  柏绎显然是饿了,闻言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弹起来,双眸倏然亮起,殷勤地上前去帮郝阳分发盒饭,顺手多拿两盒摞在自己桌前。
  办公室里顿时弥漫起饭菜的香气。众人精神抖擞地围坐成圈,边吃饭边梳理案情。程迩倚在窗边,三言两语的点拨,便将一团乱麻的线索理得清清楚楚,大家都思路也瞬间清晰了不少。
  柏绎狼吞虎咽地啃着鸡腿,大口朵颐,听到关键处,他胡乱用纸巾抹了把脸,含混不清地嘟囔:“这张翀真的能自投罗网吗……”
  话音未落,梁方叙猛地推门而入。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透,黏在通红的脸上。胸口剧烈起伏着,喉结上下滚动,连喘带喊地迸出一句:“抓、抓到了!张翀抓到了!”
  刹那间,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第209章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眼底是遮掩不住的震惊。
  郝阳倏地从座位上窜起来,双眸圆瞪,嘴唇翕动,半晌才咽下一口唾沫,上前拽住他肩膀询问:“人是怎么抓到的啊?”
  梁方叙似乎也特别意外,反手扶住他手臂,深深吸一口气,才稍微平稳下心神,轻声说道:“我们那边一直盯着的一个马仔前些日就蠢蠢欲动,今天终于有动静了,陶哥带人截货的时候,发现对面接头的……就是张翀……”
  郝阳一瞬间蹙起眉,脱口而出:“什么?”
  钟怀林轻抬手腕,指腹重重摩擦着眉心,长嘶一声,语气透着一丝嘲讽:“绕了一圈又一圈躲避监控,安安稳稳藏了三周,如今大摇大摆现身货物交接现场?真有意思啊。”
  余寂时和程迩对视一眼,皆是眸光一暗。
  究竟是有多蠢,才会在自己完全暴露在警方面前的情况下再亲自交接货物?这样看来,他这一番自投罗网,真真是迫不及待啊。
  余寂时眼睫微垂,鸦羽般的阴影覆在眼下,眸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程迩递来一个隐晦的眼神,他便立即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随对方走出办公室。
  走廊笔直如尺,尽头的天窗大敞,暮色倾斜洒入,将橘红霞光泼洒在地,炽烈如焰。
  浮尘在明亮光束中,颗粒分明,跳跃飘荡,似一场热烈的舞蹈,临近下班,同僚步履匆匆,来来回回,走走停停,面容上透着几分焦灼。
  电梯上行,刚走到楼梯口,余寂时眸光一抬,正撞见两名警员押着一名戴铐男子迎面走来。
  那人双腿软颤,脚步绵软虚浮,几乎是被架着肩膀向前拖行,手铐链条纠缠相撞,清脆声响在寂静长廊中反复回荡,愈发清晰,刺耳至极。
  待那人渐近,余寂时眯起眼,这才认出这人是张翀。
  褪去照片的平面方框的桎梏,眼前人毫无狡黠之态。一张扁平脸遍布痘坑,塌鼻如钩,面色蜡黄,唇瓣皲裂。三白眼半睁半阖,眼尾低垂,整个人如枯槁朽木,颓败萎靡。
  他双臂无力垂落,铐链随动作晃荡,声响愈烈,在空气中炸开,却仍旧唤不醒他半分神志。
  此时,陶淞自廊道尽头徐步而来,朝二人及身后的梁方叙略一颔首。
  余寂时目光一瞬不瞬,死死咬住张翀的背影,眉心微蹙,垂在身侧的手指轻微地蜷了蜷,直至那身影被推进审讯室,彻底消失在眼前,他才缓缓回神。
  这时,耳畔传来程迩沉静的询问:“这是怎么回事,方便具体说说吗?”
  陶淞抬腕拭去额角薄汗,眸光温润,轻应一声。
  他垂眸思忖片刻,喉结微动,似在斟酌词句,而后缓声道:“队里一直派人盯着一个叫阿放的马仔,主要在萍水、三崖两区活动,推测是某方的下线。这人近日在两区交界处反复踩点,行迹鬼祟,显然在谋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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