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这场交易中,看似是戴家良占据上风,实则他才是被逼至悬崖之人。他与张翀早已势同水火,可张翀如今有贩/毒集团庇佑,加之这次之后两人已撕破脸皮,对方对他会产生警惕,他根本没有机会再下手。
  况且,与毒/贩搏命的代价,远比向警方低头要惨痛得多,若单凭己力,他很难奈张翀何,可若警方能顺藤摸瓜调查到什么,对他而言,无疑是一场不费吹灰之力的借刀杀人。
  可偏偏,他放不下身段。
  他习惯了居高临下,习惯了掌控全局,如今他急切地想将消息告知警方,却为面子不得不假意刁难,旁敲侧击。
  曾几何时,都是警方百般纠缠向他索求消息,如今这事他必须要仰仗警方之力,这让他如鲠在喉,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端着摇摇欲坠的架子,虚张声势地在言语间百般迂回。
  见余寂时对现今的局面已经明了,程迩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他姿态慵懒,肩膀松弛,缓缓后仰,半边脸隐在昏沉的灯光里,长睫掩去了眼底的一切情绪。
  如今已经读懂戴家良的心思,可既然他能告知他们一些重要信息,在气势上让他一步倒也无所谓。
  片刻后,他悠悠启唇,嗓音低缓,带着几分虚假的真诚:“我倒是有不少疑惑,不知道戴老板可否解答。您和那个张翀早早相识,过命的交情,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了?”
  闻言,戴家良面色骤然一冷,五指蜷曲,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强压心底翻涌的怒意,半晌才从齿缝间挤出一声冷笑:“我原本没想动他。”
  他声音愈沉,压抑着一丝暴/戾,“兄弟嘛,他单飞之后混得风生水起,我当然是为他高兴的。”
  说着,他卸下大拇指上的帝王绿扳指,将玉攥入掌心,指腹重重碾过玉面,眼底寒光乍现,“可他居然敢反过来,把手伸进我的口袋!”
  程迩眉梢微挑,眼底兴味更浓:“怎么说?”
  戴家良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扳指在指间翻转,嗓音沙哑,字字带刺:“他仗着和我那点旧交情,在道上逞威风玩玩也就罢了,如今竟敢挖我的人?好一个卸磨杀驴、欺祖忘本,换作是你,能忍吗?”
  程迩不语,只静静凝视着他。
  戴家良见他一副气定神闲、不甚在意的模样,一时气血翻涌,眼底凶狠更甚,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我们聚得不多,可每次和他见面,他必会炫耀自己赚了多少,攀上了什么关系,运了什么大货……”
  顿了顿,他嗤笑一声,眼底杀意森然,“财不外露的道理都不懂,就算我不动手,他也活不长久的。”
  包间里霎时间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戴家良眯了眯眼,尾音上扬,带着一丝残忍的愉悦,幽幽道:“可看他自取灭亡,哪有亲手报复来得痛快?”
  “他这事儿确实不怎么道德。”程迩懒洋洋笑了一声,缓缓评价道。
  停顿片刻后,他拖长声调,话音一转,语气透着一丝玩味,“不过,你让我们查张翀,难不成这货物交接的消息,就是张翀亲口吐出来的?”
  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戴家良咬牙切齿道:“我倒是小看他了,这人确实有些本事。”
  程迩轻轻耸肩,语气平静:“这个贩/毒集团内部消息严密得很,他能轻易透露这种重要货物的交接信息,八成有鬼。”
  戴家良额角青筋一跳,视线黏在桌面的红酒渍上,一瞬间仿佛幻视了那晚的场景。
  须臾,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透着浓浓的不甘:“那小子酒量极差,醉酒后啥话都往外吐,这我十分确定,当时特意挑了最烈的酒,他一杯上脸,五六杯下肚路都摇摇晃晃走不稳,定是醉了的,又怎么会……”
  程迩忽然低笑出声,指节抵着唇畔,眼底却一片寒凉:“你把他故意灌醉,想套他话,却反被他骗了?”
  对方话语太过直白,直刺心底,戴家良手中扳指无意之间脱了手,在桌面上上滚出刺耳的声响。
  他抬头,死死盯着程迩,眼神偏执,眼皮都不眨一下,嘴角扯出个扭曲的笑:“装醉?那他简直太会演了。我不信他是装的,我看人从不会看走眼。”
  程迩眼尾微挑,目光掠过戴家良恼羞成怒的脸,但闻他语气激烈、信誓旦旦,又默默垂下眼皮,深思半晌后,开口询问:“这批货的消息,你哪天得到的?是张翀酒后失言主动向你透露,还是你刻意引导套出的话?”
  戴家良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头,思索片刻后回答,语气渐渐变得萎靡:“那批货他在四月一二号就和我提过一次,说是很重要的一批货,那语气炫耀得不行。”
  “我们当天还约了日子喝酒,就在四月十号,这个包间里,我们两个人,等他醉了开始说胡话,我才试探性问他的。他稀里糊涂中把货物交接上时间地点都告诉我了,我想着酒后吐真言,就全然相信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声调忽地拔高几分,语气透着浓浓的憎恨,“我应该怀疑他的!自从4月10日之后,我就一直没再见过他了,他甚至连消息都不回,分明是心中有鬼!可我太了解他了,他平日里向来蠢,压根儿没什么脑子,我这才没多想!”
  说到最后一句,他明显有些失态,磨了磨后槽牙,才冷冷嘲讽,“他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不然凭他那头猪脑子,怎可能骗得过我!”
  余寂时指尖一顿,眸光冷凝,从他这充满个人情感色彩的话语中精准捕捉到了两个重要日期。
  4月2日,线人朱宽按时向警方提供/毒/品情报,当天他大概率也联系了下线,商讨毒/品向下分发的问题。张翀此时刚刚得到消息,便向戴家良炫耀,若非是有意为之,简直也太愚蠢、太张扬了。
  而4月10日,这个日期更显微妙,恰是刘长瑛、卢庆遇害前一日,距朱宽被杀也仅两天之差,时间线紧紧相接,似乎不像是巧合。
  余寂时掀了掀眼皮,和程迩对上视线,两人交换了眼神,一时都抿住唇角,缄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程迩缓缓移开视线,目光重新落在戴家良身上,压下眉骨,眸色幽暗,声音不自觉压低:“4月10日,张翀前来这家ktv赴约,前前后后的监控视频,您可以找到吗?”
  第200章
  戴家良又点了根烟。
  猩红火光骤然亮起,在昏沉视线中明明灭灭,像只暗中窥视的眼。他启唇深吸一口,烟雾从鼻腔缓缓溢出,聚成一缕灰白的烟,袅袅飘升。
  他状似深思,面露为难之色,忽然挑了下唇,露出一个僵硬的假笑,悠哉哉吐出两个字:“好啊。”
  “行,调出来您直接发给郝阳就行。”程迩唇角一挑,一冷一暖两抹光落入眼底,映出一抹虚假的温和,“戴老板倒是难得这样爽快。”
  戴家良眼眸眯成一条缝,斜斜睨视程迩,浑浊眼球上下滚动,最终黏在他脸上。他忽地沉了沉嗓音,突兀地扭转了话题:“程迩,你真是越来越像赵明肃那老顽固了。”
  空气骤然凝滞。
  熟悉的名字落入耳中,余寂时下意识望向程迩,指尖倏地一顿,手背青色脉络蜿蜒隆起,掌心瞬间渗出冷汗,一抹忧虑从心底腾升。
  程迩浓密睫毛轻轻一颤,忽地垂下眼帘,一片淡淡的阴翳落在眼底,压覆了一切情绪,开口时,他声音稳得惊人:“很多人都这么说。”
  他手腕轻抬,掌心缓缓抚过左腹某处,隔着薄薄的衬衫,似乎能隐约摸到那凹凸不平的旧伤口。
  沉默几许后,他掀了掀眼皮,莞尔一笑,“我从那场行动中捡回一条命,已经过去五年了。你们看到我时总能想起他,这就是我活下去的意义。”
  头顶冷白灯光忽地转为暗红,落在眉骨上,程迩视线偏转,掠过身旁人时,眸光明显一亮,眼底藏着的一丝期许汹涌而出,唇角弧度愈深。
  余寂时与他对上视线,一瞬便读懂了他的眼神,喉结滚动,酸涩感从胸腔漫上来,堵塞在喉咙。
  像是有一滴柠檬汁坠入心尖儿,无声地晕开,而酸味尚未回甘,一丝若有若无的苦便蔓延开来。
  他这些日独自行动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未来将要面对什么吗?他为什么突然这样悲观?无数疑问充斥在脑海,可此时当着戴家良的面,他没机会问出口。
  这时,戴家良胸腔震动,忽地朗然大笑,声音嘶哑,隆起的腹部随着笑声一圈又一圈地颤。
  他紧接着抓起高脚杯,眼尾上挑,语气懒散,“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还真不希望你死死我前头,你说话是难听了点儿,但脑子也确实灵光。”
  言罢,他仰颈将红酒一饮而尽,随后高抬手腕,将空玻璃杯展示在程迩眼前,意味深长道,“这杯敬你,但愿……后会有期。”
  “但愿如此吧。”程迩懒洋洋勾唇,笑意未达眼底,停顿一下,他抬起手,双指并拢在额前轻巧一划,权当回礼,“我们还有事儿,酒就不喝了,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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