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这时,余寂时也很快从思绪中抽/离,轻抿薄唇,沉默地跟上程迩的脚步,和他一前一后踏入夜色。
  五月的南山市夜里气温骤降,连日阴雨浸润了每一寸天地,空气显得清冽而潮湿,晚风裹挟着一丝凉意,掠过余寂时裸/露在外的肌肤,激起了细微的战/栗。
  天幕之上,孤月高悬,散发出覆盖天地的冷光,却被四周绚丽霓虹衬得黯淡非常,像颗蒙了尘的明珠。
  他们一路无言,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如有厚重阴云笼罩在在上空,气氛莫名压抑。
  两人上车后各自将车门关上,车厢内空间密闭,不断涌入的冷风被骤然隔绝,连同外界的喧嚣都一起堙灭于此刻。
  汽车被驱动,引擎低鸣,余寂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余光悄然落在程迩的侧脸。
  他神色平和,直视前方,窗外斜射而来的光影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紧绷的下颌线在暗色里收束,利落而凌厉。
  “程队。”
  余寂时眸光微闪,喉结重重滚动,忽然开口唤他,声音极轻,轻得几乎被引擎声吞没,却又字字清晰,异常坚定,“其实……活下去的意义,可以有很多的。”
  视线昏暗,余寂时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直勾勾望着他,眸底似有星火燎原,灼灼生辉。
  话音停顿间,他惝恍了一瞬,嗓音不觉已浸上一丝哽咽,“程队,你教过我的,要……多看看眼前人。”
  “眼前人”三字在唇齿间辗转,似是概括一切,又仿佛单单在指自己。话音一落,他便察觉到某种歧义,唇瓣轻颤,本想解释一番,犹豫中却又忍住了。
  他既怕这隐晦的心思太过昭彰,又恐藏得太深,对方不能领会。
  这时,程迩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他偏过头,目光沉沉地望过来,却在触及余寂时闪动着泪光的黑眸时,蓦地一滞。
  须臾,他轻轻一笑,嗓音染上一丝喑哑:“当然。”
  车厢内空气渐渐变得黏稠,冷气消散后,闷热无声蔓延,在逼仄的车厢里发酵,沉甸甸地坠在肺腑之间,氧气如同被抽离,咫尺之间,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余寂时指尖蜷缩,心跳在寂静中愈发鲜明,愈发掷地有声。
  倏地,程迩倾身逼近,气息骤然扑进他鼻腔,带着清幽寡淡的陈茶香。他脊背僵直,一时没动,就在鼻尖仅差分毫便要相触时,对方才终于停住动作。
  呼吸交错,灼/热得近乎烫/人,窗外流转的霓虹淌在他眉眼,在眸底映出汹涌的光海。
  他薄唇轻启,低低笑了声,目光温柔而笃定:“我明白的。我当然要活下去,我也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为了师父临终前含血的嘱托,为了身上背负的使命,也为了此刻,近在咫尺的、新的意义。
  程迩声线低沉、平稳,尾音微微下沉,像一缕温和的风漫过耳际,带着令人心安的魔力。
  余寂时肩颈稍稍松弛下来,胸腔里堵塞着的、翻涌着的一切情绪,在此刻都被一点点抚平。
  车终于重新启动,轮胎碾过长街,璀璨灯光在后视镜里渐渐缩小,最终化作一片模糊的光团。
  七点半,南山市公安局大楼的灯火通明。
  临时办公室大门敞开一丝缝隙,里面飘荡出饭菜的香气,余寂时长吁一口气,ktv里沾染靡/乱浊气终于被洗涤一空。
  听见推门声,钟怀林眼眸一亮,见两人这么早便回来,便知道进展相当顺利,惊喜之后又紧紧蹙眉,无奈发出喟叹:“还以为是柏绎回来了,你们这一趟怎么样呀,那戴家良有说什么吗?”
  想起柏绎仍旧奋战在技术组,大家神色都更严肃几分,程迩根本来不及吃饭,便走到白板前简明扼要地说明情况、总结重点,其余五人则是坐在长桌两侧,一边吃饭一边探讨。
  简简单单解决完晚饭,钟怀林和许琅利落地收拾着餐盒,程迩将移动白板推到长桌最前端,倦倦垂眸,随手拿了瓶矿泉水仰头灌了几口。
  而此时,余寂时已经坐在电脑前,开始着手调查这个张翀。
  屏幕上弹出的电子档案照片里,男人扁平脸,顶着普普通通的飞机头,皮肤蜡黄,面皮上布满褐色的雀斑,眼睑浮肿,眼下挂着深重的青黑,整个人透着股病态的颓靡。
  而未等他细查下去,程迩便发来了一则电子资料。
  程迩歪斜身体,懒懒倚在办公桌沿,修长的手指正撕扯着速食面包的塑料包装,察觉到余寂时的目光,便立刻解释:“禁毒那头儿刚传的资料,现成的。”
  余寂时颔首,立即转过头,打开资料,从头到尾仔细浏览了一番。
  张翀,男,39岁,南陵省南山市本地人,教育经历栏显示他毕业于区重点高中萍水一中,成绩也曾耀眼,却在高考中发挥失常,最终只考取了本地大专院校。
  蹊跷的是,这个本该在九月入学的青年,竟在暑假期间突然与戴家良建立了联系,随即直接放弃学业,加入了对方初创的钢铁厂。
  张翀放弃学业加入钢铁厂无异于押宝,甚至可以称得上孤注一掷,当时戴家良尚未发迹,他本人更是没有任何背景和仰仗,一个刚刚高中毕业、毫无社会阅历的热血青年,竟甘愿成为了钢铁厂流水线上的一员。
  所幸命运眷顾,他赌对了。戴家良迅速发迹,并成功熬走了曾经的黑/道霸主曹毅、李凌昆,成为了南山市最大的、近乎垄断的一股黑/恶/势力。
  而十年前,一场奔戴家良而去的枪击案中,张翀作为无名小卒,阴差阳错救了他一命,自此得到赏识与提携,平步青云,在南山市的道儿上渐渐有了名号。
  五年前,215行动虽重创了该贩/毒集团在西南地区的毒/品网络,但其残余势力迅速重整旗鼓,并将势力伸向东部沿海、中部内陆,甚至东北地区。
  前年,萍水区运输链负责人卷入一场肇事逃逸案,贩/毒罪行也暴露于警方视野中,他仓皇逃到国外后,没过多久,张翀便毫无前兆地补上了这个肥缺。
  正如戴家良所言,此人性格张扬,行事跋扈,得势后更是目中无人,处处显摆。这般不知收敛的做派,很快就引来了南山市禁毒支队的重点关注,也正是因为他,朱宽这个上线才暴/露,最终选择成为警方的线人。而南山市禁毒支队也顺着这条线,渐渐摸清了整个南山市毒/品运输链的高层架构。
  第201章
  余寂时指腹缓缓滑动鼠标滚轮,将电子文档拉回最顶端,视线重新落在左上角。
  那张电子证件照,像素并不像现在这般清晰,张翀面容扁平,一双三白眼狭细如缝,眼中无半分光亮,略显呆滞,如同蒙着一层经年不散的雾霭。
  他捡挑重点将资料前前后后重新浏览一遍,便关上页面,退出后发现群里又多了份新文件,比刚才的文件容量更大。
  他下意识点开,入目的电子照片中,是张翀的生活照,大概是近照,此时男人难掩满面的红光,嘴角噙着志得意满的笑意,微眯的眼不知正向谁传达着蔑视,活脱脱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余寂时微微仰起头,轻阖双眸,梳理着思路,心下浮现出无数疑惑。
  这一切都太矛盾。
  无论是从资料看,亦或是从戴家良口中所得,这张翀都愚钝、浅薄、藏不住事,行事作风堪比某些暴发户,可这种人,偏生能在这贩/毒集团坐上重要位置,掌着萍水区整个区域的毒/品运输。
  萍水区毗邻南山市核心区域,四通八达,又能直入云岭山脉,按理来说重要程度在南山市十二区中能排上前五,张翀若真是这样的人,这贩/毒集团又怎可能放心让他来坐这个位置?
  表面看似毫无城府,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抓住机遇,能靠着孤注一掷的押宝出人头地,不单单是运气好,更是眼光好。可是他那副嚣张做派,又着实没道理,好似被人附体一般。
  余寂时呼吸凝滞,一抹寒意蜿蜒攀上脊梁。
  若这一切都是他刻意演出来的,那简直太可怕了。
  要怎样的演技才能数十年如一日不露破绽,并且直到彻底撕破脸才让戴家良这样的老狐狸幡然醒悟?
  在提及到他时,戴家良看似云淡风轻,眼中却满是嫉恨,虽他一再说张翀本就是蠢笨之人,自己不会看走眼,可越是这般强调,越能说明他内心的慌乱、不甘。他内心一定是清楚这次自己是被张翀骗到了,是自尊心让他不愿承认罢了。
  至于戴家良提到他这次报复的动机,似乎也能圆上这种说法。当年张翀反水之后迅速发迹,将手伸进旧主口袋抢人,这般猖狂做派,要么是他骤登高位一时得意忘形,忘记自己曾是戴家良的一条狗,要么便是他故意挑衅,故意做下的这局。
  若是前者,以这般浅薄的城府,他如何在贩/毒集团稳坐高位,若是后者,他的动机又是什么?
  最令他难以理解的,还是张翀空降贩/毒集团萍水区运输链要职这一点。朱宽摸爬滚打多年才坐上南山市运输链总负责人的位置,张翀又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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