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三秒静默后,程迩移开目光,抬手,指节抵上门面,蓄力一推。
  一股阴冷气流扑面而来,余寂时下意识蹙眉,呼吸发轻,烟草的焦苦混着酒液的醇烈,略显呛鼻,在鼻腔里烧出一丝灼痛。
  室内光影昏昧,顶灯投下微弱的蓝光,冷幽幽的,比月色更薄凉,被墙侧晕开的暖黄灯光稀释了几分。
  真皮沙发u形摆放,男人独占中间最长一条。
  他坐姿嚣张随意,身躯微显富态,臂膀松弛地搭在沙发扶手上,手腕微抬,粗短的手指间松松夹着一支名贵香烟,青烟袅袅,在昏暗的光线中氤氲四散。
  雾气缭绕间,那张脸时隐时现。
  与证件照上的呆滞木然截然不同,他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每一根头发都被染得乌黑,额前泛着油腻的光泽,那双狭细眼眸中瞳孔灰浊,却透出的一缕敏锐的精光,像只狐狸般老谋深算,狡黠异常。
  戴家良翘起的二郎腿原本节奏抖动着,在此刻忽地悬停住,他稍微坐正了身体,眸子眯成一条缝。
  “程迩?”他的嗓音被烟雾熏得沙哑,喉间混着痰音的黏腻,尾音上扬,透着一丝难以抑制的不可置信。
  指间的香烟顶端泛着一缕猩红,随着他颤抖的动作,火星明灭,烟灰簌簌坠落。
  余寂时静立一侧,目光在两人之间无声游移。
  四目相对,空气凝滞。程迩神色淡漠如常,眸若寒潭,不起丝毫波澜,而戴家良眼皮都纹丝不动,在漫长的沉默中缓缓放下交叠的双腿,臃肿身躯前倾出一道弧,面上惊诧转瞬即逝,很快归于平静。
  片刻沉寂后,戴家良抬起手腕,烟嘴凑近唇边猛吸一口,烟雾吞吐间,他胸腔震动,发出一声阴森闷笑,语气十分微妙:“你居然没死啊?”
  这问题属实不算友好。
  程迩鼻腔溢出一声轻嗤,轻抬下颌,率先移开视线,眼尾余光斜斜瞥向身旁人,递去一个眼神,余寂时便立即心领神会,随他一同落座。
  戴家良叼着烟仰靠回去,方阔下颌绷,眼中含着冰冷笑意,在幽蓝灯光下略显诡谲,火光映亮他爬满血丝的眼球,烟圈在沉默中缓缓上升。
  “老朋友”重逢,竟是这般情景,属实是出乎余寂时预料。
  他目光在二人之间反复徘徊,见双方皆面无波澜、神色莫测,愈发捉摸不透缘故。
  察觉到身旁人的困惑,程迩眼波微转,余光轻扫向他,唇角忽地一勾,挑起一抹淡淡的弧度,片刻沉默后,幅度极小地摇了下头。
  余寂时凝视着他的双眼,又顺着他视线看向戴家良,这才发觉对方眉眼间已隐隐透出焦躁,顿时恍然。
  这场持续已久上沉默实质上也是一场较量,谁先按捺不住开口,谁便会落下风。
  此时,戴家良牙关紧咬,颈侧青筋渐渐隆/起,略显狰狞,指节略一用力,烟灰突然断了一截,似有种叫耐心的东西也随之断裂了。
  终于,戴家良将烟头狠狠摁进烟灰缸,猩红星火倏然熄灭,残烟袅袅,扭曲的烟杆与他紧拧的眉头、绷直的唇线如出一辙。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冷硬,却略显无力:“记着,这次是你们约的我,我勉强答应见面,只给你们一小时。多一秒都没有。”
  程迩闻言轻笑,眼尾挑起讥诮的弧度。
  墙壁斜洒出一缕暗光,在他脸上流淌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笑意才方收敛,薄唇轻启,尾音慵懒上扬:“一小时绰绰有余了,怎么,您还想跟我……叙旧?”
  “叙旧”二字被他咬得极重。
  可黑/社会头目与警察之间,能有什么旧可叙?无非是血仇旧怨,掺杂太多不可言说的肮脏,而程迩这句话,明显是在暗示,在威胁。
  余寂时瞥向戴家良,果不其然,他此刻牙关紧咬,显然一副怒极却又强自压抑的模样。
  但戴家良到底是老狐狸,很快调整好表情,端起红酒杯,手腕轻晃动,表演出一副悠然自得的姿态。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头抿一口,醇烈酒液在舌尖炸开,他眸光随之乍凛:“你们想知道什么我一清二楚,可告诉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顿了顿,他垂眸瞧了眼腕表,忽地老奸巨猾地一笑,法令纹愈发深邃,“你们还有五十分钟……求我。”
  他语气十分傲慢,显然是有恃无恐。
  警方能威胁他的,无非是昔日出卖同行的旧账。可那些人要么伏法,要么横死,纵有怨言,又能奈他何?
  程迩与余寂时显然都知道这一点,闻言对视一眼,无需言语,彼此便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
  “我可没打算翻旧账,”程迩倏地弯唇,酒窝浅浅,眸中却弥漫着寒意,“旧账翻起来多没意思啊,其实这件事你肯不肯说,对我们而言……”
  顿了顿,他歪了歪头,尾音都透着几分愉悦,“根本就不重要啊。”
  “不重要?”戴家良眼皮猛地一跳,随即毫不留情地大笑出声,两腮赘肉剧烈震/颤着,像两滩晃动的烂泥。
  他骤然前倾身体,眼眸睁大,僵硬的笑容透着浓浓的讽刺,“那你们着急忙慌,出事当晚就巴巴地求着我见面,是做什么啊?”
  他一句话比一句话嚣张,这句话活活在暗示警察是出了事就发慌的狗,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余寂时深吸一口气,薄唇抿成一条线,眼底翻涌着克制的愠色,五指蜷缩,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攥紧衣袖。
  如今局面完全被戴家良掌控,他们急需一个机会反客为主,化被动于主动,他冷静下来,垂眸沉思,下一秒,身旁便传来程迩的声音。
  “不瞒您说,昨晚的事对我们负责的案子而言只是节外生枝,就算您不告诉我们,这案子也照样查,只不过多费些功夫罢了。”
  他不急不缓地开口,眸光愈发犀利,停顿片刻后,便直言戳破他的虚张声势,“您难道不是也急着见我们吗?按您戴老板的性子,这么快便答应和我们见面,显然也是有所图的,甚至急到……一刻都等不了。”
  第199章
  戴家良握紧酒杯的手指蓦然一紧,暗红酒液剧烈晃荡,攀上杯口,洒出去,顺着外壁蜿蜒着向下淌。
  他脸上那抹狞笑凝固在唇角,指腹轻而缓地摩挲着杯壁,狭长眼尾轻微抽搐了一下,眼神愈发阴鸷,视线一寸寸碾过程迩的面容,如同一把锋锐的刺刀。
  程迩面无表情,平静地迎上那道犀利的目光,黑眸熠熠,连睫毛都不曾颤动分毫。
  啪嗒一声轻响,高脚杯被重重按在桌台,红酒被震出些许,在桌面晕开一滩猩红水渍。
  戴家良拧起眉,眼尾沟壑堆叠,下巴一圈赘肉绷紧又松垂,沉默良久,喉间突然溢出一声低笑,沙哑可怖:“既然是等价交易,我们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吧。”
  程迩丹凤眼一眯,下颌微抬,将问题重新抛还给他,透着十足的谨慎:“你想要什么?”
  话音未落,戴家良肩线绷直,蓦然倾身,目光阴冷,如同淬了毒,每一个字从齿缝间挤出:“我要你们告诉我张翀的下落。”
  说着,他忽然咧嘴,露出蒜黄的尖齿,“至于我要做什么,你们都少管闲事。”
  他眼眶发瘪,眼球微凸,顶灯骤然闪出一抹猩红,直直射入眼底,映出他爬满血丝的眼白,也将那抹恨意照得分明。
  烟酒刺鼻的气味久久不散,余寂时眉心一跳,太阳穴胀痛不已,闻言不假思索便冷冷驳斥:“公民隐私是法律红线,且你意在对张翀实施打击报复,我们怎可能违反法律和职业道德,做你的助力?”
  戴家良大掌护住粗短的侧颈,慢条斯理地转动头颅,骨骼嘎吱作响,不知过了多久,才高高抬起头颅,居高临下睨视两人,故作遗憾一笑:“那真抱歉啊,你们确实没有别的筹码了。”
  说罢,他神色愈发冷淡,脊背弯曲,重新陷入真皮沙发,粗壮双腿艰难交叠,一副“免谈”的姿态,余光却悄然扫过两人的脸,隐约暴露出一丝暗藏已久的期待。
  沉默在昏暗的空间内无声蔓延。
  余寂时眸色微沉,心下愈发困惑不解。戴家良明知警方绝不会轻易透露张翀的行踪信息,却仍执意试探,究竟在盘算什么?
  似是“老朋友”之间的默契,程迩倏地弯唇,喉结滚动,低低笑了一声,眼尾向上一挑,眸光斜斜掠过余寂时的侧脸。
  他手臂舒展,掌心不着痕迹地贴上沙发,一寸寸挪近,最终停在余寂时腿侧,指尖不偏不倚点在他膝盖上。
  余寂时微微一愣,目光与程迩短暂相接,几秒钟的对视,便倏然领悟什么,视线再度转向戴家良。
  男人仍端坐高位,不动如山,神色倨傲,大腿规律地抖动着,似乎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张翀,他的意思是,让他们仔细调查张翀!
  戴家良立刻答应警方见面请求,的的确确是因为有所图,并且他真正想要的,其实是借警方之手除掉张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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