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然而张伯毅用枪姿势却完全不对,根本就不是生疏的问题,显然对枪械的使用一无所知。
张伯毅的脸颊涨得通红,双臂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双腿发软,声音有些发颤,却仍强词夺理道:“五年前枪杀警察之后,我就再没碰过枪了,生疏也正常。”
程迩笑容渐渐收敛,眼底浮现出彻骨的寒意,并未开口,只扬了扬下颌,钟怀林便立刻走过去将张伯毅手里的枪支收回证物袋,并将他的双手重新铐住。
余寂时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挪移开,再次直直落在张伯毅身上。
他此刻浑身瘫软,像是被抽去了筋骨,手掌无力地扶在桌面上,五指蜷缩,既抓不紧,也展不平,肩膀仍在生理性地轻微颤动。
而那眼神格外空洞,眼皮低垂,目光游离,始终不敢直视他们,显然十分心虚。
钟怀林与程迩对视一眼,见对方微微点头,随即转身推开审讯室的门离开,门关上的瞬间,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在空气中回荡,久久不散。
程迩重新坐回座位,手肘抵着桌面,掌心托着下颌,眼尾上挑,浓密的睫毛筛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嗓音慵懒,毫不留情地拆穿一切:“陈庆蓉是你在郭韵授意下分尸的,当街开枪枪杀警察的也是郭韵,是吧?”
张伯毅的脸颊肌肉骤然紧绷,呼吸愈发粗重,下巴的两圈横肉随着胸膛的起伏微微颤抖。
他的目光终于聚焦,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语气生硬、淡漠,几乎是毫不犹豫开口否认:“当然不是。”
程迩的眼眸弯了弯,笑意愈浓,悠悠说道:“我们暂时没有任何指向性的证据证明是你杀人分尸、当街开枪。你准备改口吗?”
张伯毅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在喉咙处堵塞,闷在胸腔里,许久都没能吐出。
见他沉默不语,程迩摇了摇头,神色惋惜,手臂横在桌面上,指尖轻轻敲叩着,发出几声规律的、清脆的声响,淡淡作出评价:“郭韵愚蠢,居然放心让你做这个替罪羊,你也愚蠢,居然心甘情愿做她的替罪羊。”
他顿了顿,状似迷茫地轻声呢喃,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为什么呢?”
张伯毅的嘴唇紧闭,脸色铁青,一双狭细的眼眸化为利刃,恶狠狠地剜向程迩,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程迩却倏地笑了,笑得讽刺而轻蔑,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因为你爱她啊,爱就要为她承担一切,多么伟大的爱情。”
余寂时微微一怔,忽然转头看向程迩,下一秒就听见他继续开口:“你对郭韵这样无私,可郭韵对你怎样?你觉得她也爱你吗?”
程迩声音冷冽,不夹杂一丝一毫的情绪,直刺这段关系的核心,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入张伯毅的心脏,带出一片血淋淋的腐肉。
余寂时的心脏也不禁震了震,呼吸凝滞,再抬眼看向张伯毅,发现他瞳孔骤缩,牙关紧咬,脸色愈发苍白。
他甚至都没有回应,不知在犹豫什么,但至少无法信誓旦旦地反驳程迩,说郭韵是爱他的。
余寂时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笑不出来,只觉得讽刺。
这并非当局者迷,而是自欺欺人。一个人爱不爱,终究是能感受到的,张伯毅不可能毫无察觉,他只是选择了装睡,选择了自我催眠,选择了心甘情愿为郭韵奉献一切。
哪怕这份奉献注定是一场徒劳。
余寂时的视线下移,目光落在桌面上文件夹里的档案页上。薄薄几张纸,却记录了张伯毅的四十五年人生。
他早早就辍学,进入工厂打工,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机械的劳动。二十五岁,他背井离乡,来到嵘山,成为一名矿工。
矿井下的生活比流水线更加枯燥而危险,他每一天都在铤而走险,只为多赚一些钱,然而微薄的薪水终究没能挽留住病重母亲的生命。
或许正是在他最绝望的时候,郭韵出现了。郭韵家境优渥、光鲜亮丽,像一束光照进了他灰暗的世界。她是他从未奢求过的美好,被他视作至高无上的救赎。
如果故事真是如此,余寂时忽然能理解他了。
张伯毅的一生太过狭隘,狭隘到只有家人和自己。他曾为家人拼命工作,后来只为自己能一口饭而苟且。郭韵此时出现,对他施以恩惠,轻而易举地让他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想到这里,余寂时的胸口一阵闷塞,一抹悲凉从心底腾升,像是无声的潮水,淹没了所有的情绪。他看向张伯毅,目光中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些话余寂时说不出口,程迩却没有丝毫顾忌,直言不讳:“郭韵从五年前就开始布这个局。她自己迷信,想做这所谓的圣器驱除身上的阴煞之气,她要杀人,可不愿自己脏了手,就让你出手,让你在地下室杀人分尸、烹煮尸块,让你制作骨笛,后续又让你出面将骨笛转手,如果你也能熟练使用枪支,她也不至于亲自出面当街枪杀警察。”
话音骤然一顿,程迩面无表情地反问,“你难道就不觉得有问题吗?”
须臾,他抬起手臂,手掌伸平,每说一个细节,就折去一根手指。
“其实郭韵这场策划无限接近完美犯罪。她让你在地下室分尸,处理过现场却故意留下一片血迹,当街枪杀警察模糊了身高体型特征,却偏偏模仿成你折去小指,案件未能侦破的五年中你们都从未搬离案发地,并且她这五年无时无刻不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你暴力强势而她遭你控制得可怜模样……”
最终,一根孤零零的小指也被他折下,“而就在昨天,她迫不及待地来到警局指认你,字字句句,没有一丝一毫为你辩解的意思。”
第167章
张伯毅的眼皮重重一跳,呼吸变得愈发急促,像是即将窒息而亡、濒死挣扎的兽,胸膛剧烈起伏。
他的手掌缓缓蜷曲,攥紧,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指骨猛然碾向桌面,试图通过双手剧烈的疼痛来缓解心脏的抽痛。
“砰——”
他的额头青筋凸起,血液蜿蜒冲荡,几欲撑裂血管,眼眸猩红如血,咬牙切齿,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难以抑制的痛楚:“你不要再说了。”
程迩见状,眉梢轻轻一挑,漆黑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讥诮,说出口的话愈发直白,丝毫不留情面:“张伯毅,你应该清楚,只要郭韵愿意,她不留下那片血迹,开枪时不折去那根小指,带你搬离案发地,这案子历经五年未必能查到你身上。”
“她心思缜密,这些细节怎么可能考虑不到?除非她最初布局时,就计划借我们警方的手,除掉你。”
程迩语调慵懒,却吐字清晰,字字犀利如刃,无情地剖开一切,将他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事实赤/裸/裸呈现在他面前。
张伯毅表情愈发扭曲、狰狞,目眦欲裂,仿佛被逼到了悬崖边缘的疯犬。他猛地抬起头,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草/你妈的老子让你闭嘴!”
那吼声撕心裂肺,震得空气都在颤抖,余寂时耳膜一阵刺痛,下意识屏住呼吸,眼皮轻掀,目光沉静地落在张伯毅身上。
此时他仿佛失去了魂魄,虚张声势后是无声的沉默,眼泪从那双混浊、黯淡的眼眸中缓缓流出,顺着脸颊源源不断向下流淌。
程迩却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下一瞬腾然站起,微微向前倾身,凝视着他,语气近乎质问:“你这不是有脾气吗?有脾气骂我,敢不敢去跟郭韵说,说老子他/妈不愿意当你的替罪羊了!”
这话一出,余寂时都倒抽一口冷气,指尖发颤,头一次见程迩语气如此激烈,然而他抬眸望去,却在他眼底只看到一片平静。
他立刻明白,程迩其实并未因为张伯毅的破口大骂而生气,只是逢场作戏,想用这种语气将对方心底压抑的痛苦与愤怒激发出来。
也正如他所愿,张伯毅忽然仰起头,发出一阵疯癫的笑声,笑声嘶哑阴森,夹杂着太多情绪。
痛苦、绝望,自暴自弃,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将哭声憋住,然而一丝细细的呜咽还是从齿缝间溢出,紧闭双眼,泪水爬满了他那张隐忍而狰狞的脸,似乎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好啊,好一个爱情。”程迩眼底闪过一丝虚情假意的怜悯,更多的却是嘲弄,他的唇角上扬,笑意散漫,“郭韵是不是对你挺好的?她自己是素食主义者,却允许你大口吃肉?”
这问题来得突兀,张伯毅微微一愣,睁开眼,盈满泪水的眸中闪过一丝茫然。
然而下一瞬,程迩的声音再次轻飘飘地传来,带着致命的重量:“怪不得你现在的体型和枪击案监控视频中一模一样,也不知道郭韵当时穿了多少层衣服。”
这句话如同一根细长的针,直直刺入张伯毅的太阳穴,令他眼球剧烈震颤,仿佛下一刻就要脱眶而出。
他浑身颤抖得愈发剧烈,一切坚持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