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张伯毅面无表情,懒洋洋掀开眼皮,目光阴冷,像一条扭曲蠕动的蛇,狠狠刺向余寂时,眸底毫无波澜,既无畏惧,也无悔意。
  他声音平淡、低闷,像在讲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五年前,我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个女孩。在地下室杀了,分尸,煮熟,剁碎,随手扔进一处没有监控的垃圾桶。杀她是为了取一条腿骨,做成驱除阴煞气的圣器。你们要知道,我做包子的肉都是新鲜的,有时需要现杀现宰。我身上阴气太重,很容易招鬼。”
  他平铺直叙,未曾有半分犹豫亦或是停顿,语速平缓、流畅,却反而显得十分诡异,像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余寂时眸光微闪,指尖在文件资料的纸张上轻轻一敲,顺着他的话继续问:“那五年前枪杀警察的,也是你?”
  张伯毅咂了咂嘴,眼神骤然凌厉,透出一股浓浓的戾气,被铐紧的双手攥成拳,指节泛白,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愈发激烈:“要怪就怪他命不好!当时包子铺都打烊了,只差锁门。他进来,正好撞见我处理尸体,我怎么能让他活?”
  空气骤然凝固,灯光洒在他身上,照出一张狰狞的脸,他庞大的身躯如同地震中即将崩塌的山,影子化作一抹阴翳投射在地,拉长、晃动,在墙角拐弯、扭曲。
  余寂时一言不发,灼灼目光直视着张伯毅的眼睛。
  正如钟怀林所说,张伯毅毫不辩驳,认罪认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也未曾抱有一丝侥幸。
  然而这更印证了他们的推测。张伯毅谨小慎微,处处提防警方追查,却又五年未曾搬离案发地,甚至在审讯中坦坦荡荡,未经警方费力摆出证据便主动坦白一切……
  这一切都太矛盾。
  余寂时薄唇轻抿,眸底的光亮熠熠烁烁,沉吟片刻,突兀地开口,嗓音清冷:“这些事,都是你本人所为,无人指使吗?”
  张伯毅眼底的肌肉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视线短暂游移,却又迅速收回,重新聚焦在余寂时的脸上,眼神愈发犀利,最终只冷冷吐出一个字:“是。”
  言多必失,他似乎深谙此理,短暂的一个音节后,便立刻紧闭嘴唇,不肯多说半个字。
  余寂时沉了沉呼吸,刚准备开口揭穿他的谎言,身旁就传来程迩慵懒低沉的嗓音:“道儿走得挺宽啊,还能搭上人/贩/子。那枪是怎么回事儿,哪儿来的?”
  余寂时微微一怔,侧过头看向程迩,他不知何时已经将双腿放平,双臂正端在胸前,此时眼皮半耷拉着,余光斜瞥向他,轻轻摇头,含着些许意味深长笑意。
  他读懂了他的意思,这是在叫他别急。
  他立刻冷静下来,压下略微躁动的心思,视线挪移,重新落在张伯毅身上。
  他此时状态愈发松弛,眉目舒展,眼尾沟壑浅浅,就连脸上的横肉都不再紧绷,塌下的肩膀轻轻耸了耸,语气愈发稀松平常:“买的,枪支/贩/子一直都有,只是你们没查到。不过时隔久远,你们要问我对方是谁、长什么样,我也说不上来。”
  余寂时顿觉荒谬,眉头紧蹙,脱口而出追问:“就算不记得交易方是谁,交易形式、地点总该记得吧。”
  张伯毅扬了扬头,眼尾下垂,眸光闪烁,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弧度,轻飘飘吐出三个字,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记得。”
  程迩眉梢一挑,鼻腔泄出一道懒洋洋的哼笑声,低沉而短促,紧接着启唇,语气含着漫无边际的嘲讽:“真健忘啊,这种事儿能忘记。”
  顿了顿,他忽然向前倾身,双臂抵住桌面,似笑非笑,发出自言自语般的低喃:“也不知道你是真忘了,还是压根不知道,说不出细节。”
  程迩一边开口一边盯着他,狭长丹凤眼虚虚一眯,眼神犀利,仿佛能穿透皮肉,直窥的内心。
  张伯毅被盯得浑身发毛,如坐针毡,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豸在皮肤上骚/动、胡乱啃咬,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而诡异地扭动了一下,拧眉,艰难压下眼底的不安。
  见他没有丝毫想解释的意思,接下来大概率就要表演犯罪嫌疑人必备技能“沉默是金”,程迩也没耐心与他耗下去了,抬起手腕,指尖轻轻拨动耳机,果断开口对监控室中控台的民警说:“去物证室,把那把枪拿来。”
  余寂时心脏被骤然一攥,薄唇微动,抬眸看向他,见他面容冷峻,姿态从容,又看向张伯毅。
  他果不其然反应很大,额头都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不甚明显的喉结反复滚动,一遍又一遍、极其艰涩地吞咽唾沫。
  视线下移,余寂时看到他微微蜷起的粗糙手指,指甲在桌面划来划去,努力压抑着焦躁,可他此刻内心已经紧张到濒临崩溃,完全掩饰不住情绪。
  余寂时明白程迩想要做什么,垂下眼帘看着桌面,唇角不可抑制地微微翘起。
  等待的过程漫长,程迩神态松弛,揉着脖颈活动关节,余寂时也低头看文件材料,唯独张伯毅眼神乱飘,每一秒都极其煎熬。
  终于,审讯室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钟怀林拿着证物袋,取出枪支递给程迩。
  程迩没接,反而捞起桌面上的钥匙,长腿迈步径直走到张伯毅面前,将限制他双手的手铐解开,松开对他的一切桎梏。
  下一瞬,程迩伸出手接过钟怀林递来的枪,啪嗒一声将枪拍在桌上,金属与木桌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审讯室内骤然放大,格外刺耳,紧接着——
  他向后撤步,绕过木桌,站定在稍远的位置,身形修长笔直,轻抬下颚,眼皮轻垂,眼尾却微微上挑,语气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十足傲慢:“把枪拿起来。”
  顿了顿,他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意,抬起手腕,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眉心,“朝这儿,开枪。”
  第166章
  空气骤然凝固,张伯毅依旧坐在审讯椅上,微微凸起的眼珠在眼眶中颤动,眼白血丝蔓延,他垂眸死死盯着那把枪,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汇聚成豆大的汗珠,缓慢地顺着脸颊、鼻梁滚落,在冷光下泛着莹光。
  程迩的姿态从容,面容冷峻,眼皮都不眨一下,静静凝视他的脸,端起双臂,眼底的嘲讽仿佛下一秒就要满溢出来。
  张伯毅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呼吸愈发急促,被三个人紧紧盯着,他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地震中即将轰然倒塌的山。
  片刻后,他呼吸紊乱,忽地急抽一口气,手指颤颤巍巍地触碰着枪身,金属质感在灯光下泛着冷冽沉暗的光泽,冰凉刺骨。
  而他却如同触碰到了滚烫的烙铁,手指肌肉反射性抽搐一下,指节不受控制地弯曲、收缩,他掀了掀眼皮,小心翼翼瞄了瞄三人。
  他们的目光如同风刀霜剑,锋锐、无情,始终未曾从他身上移开。
  张伯毅的心脏猛然一沉,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又深深吸一口气,右手前探,紧紧握住枪柄,左手撑住桌面,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动作略显笨拙与不协调,臃肿的身躯在空气中颤抖得十分明显。
  程迩依旧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好整以暇。
  余寂时则坐在一旁,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正播放着枪击案现场的监控录像,他的目光却掠过电脑上空,锁定在张伯毅身上。
  他硬着头皮举起手枪,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手臂稍微弯曲,双腿合拢,姿势略显滑稽,身体摇晃不定,与监控录像中那名冷静的、射击娴熟精准的嫌疑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时,张伯毅沉住呼吸,努力控制住手臂的颤抖,试图对准程迩的眉心,也不知是否有所偏移,忽地吞下一口气,憋住,瞳孔急速收缩,手指扣在扳机上,下一瞬便用力一按。
  一声沉闷的“咔嗒”声响彻审讯室。
  枪膛内空空如也,没有子弹射出,只有一股被压缩的空气从枪口喷薄而出,带着一丝冰冷的金属气息,撕裂的凝滞的空气。
  枪身攥在掌心有些打滑,几欲脱手而出,心跳逐渐放大,将耳膜震痛,张伯毅表情慌乱,呼吸愈发急促,难以再继续强作镇定。
  程迩的眼皮轻微一跳,忽然“噗嗤”一声笑出声。
  那笑音低沉、磁性,像是从喉咙深处涌出,逐渐变得愈发肆意,愈发张扬。
  他撑住面前的桌子,深深低下头,胸腔震动,肩膀颤动,笑得毫不遮掩,完全停不下来。
  余寂时的手掌轻轻蜷起,指尖抵在眉骨处,遮住了眼底那抹难以抑制的笑意,唇角微微上扬,却并未出声,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张伯毅。
  片刻后,程迩抬起头,眼神嘲弄,嗓音冷冽,语气沉缓,带着几分戏谑:“枪里就算没有子弹,你也不至于连膛都不上吧。”
  熟练用枪的人,尤其是这种单发式手枪,往往会在无数次重复中形成肌肉记忆。上膛,抬腕,扣扳机,动作连贯,同时双腿微微张开,重心下沉,用以缓冲后坐力。监控录像中的犯罪嫌疑人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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