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孙兆被带进来,脊背微微佝偻着,打结的一缕缕头发垂下来,半盖住脸,那只独眼偷偷透过凌乱的发丝空隙看向房间内的摆设,目光最终落在床上躺着、用呼吸面罩呼吸的妇人身上。
  这样整洁的医院,这样安静的病房,令孙兆愈发摸不着头脑,讪笑两声,他抬眸看向覃析,又看看程迩,结结巴巴询问:“警官……这…带、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啊……”
  “嗯?”程迩鼻音慵懒,抬起手缓缓打了个呵欠,困眼朦胧,抬起下颚指了指病床位置,随口问道,“你看清楚点呢?”
  扮演孙展荣的那名警员这时侧脸转了转,在孙兆的角度露出全脸,包括右脸上那颗不规则的“胎记”。
  孙兆果然注意到他的脸,上下扫视着他,凝着他的胎记微微眯眼,眼眶下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登时笑起来,说:“孙展荣啊,你媳妇儿这是怎么了?”
  “孙展荣”脸上皱纹愈发清晰,扶着床沿歪歪晃晃站起身,膝盖轻微发颤,脊背微伏,眼眶发红,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孙兆并没有意识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摇头晃脑靠近孙展荣,冷笑嘲讽:“怕不是你们夫妻俩杀人被拆穿要坐牢了,吓得一下子病倒了!”
  孙兆此时格外嚣张,一脸挑衅的神情,仿佛自己就是神圣的地狱判官,而眼前的“孙展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罪人。
  余寂时和程迩对视,唇角笑意浅浅。
  程迩并未直接拆穿这场表演,转身到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打湿毛巾,他拿起毛巾走到“孙展荣”前,单手递过去,唇角一挑:“热毛巾,擦擦吧。”
  孙兆微微一愣,不知道程迩意欲何为,只警惕地向后退了半步,紧张地盯着他,见他唇角弧度愈深,心里默默一虚,忽觉膝盖发软,直到目光转回“孙展荣”身上,吓得踉跄着向后栽去。
  覃析站在他身后,及时将他扶住,只是神色冷淡,眼中也充斥着浓浓的嘲讽。
  只见两步远的位置,“孙展荣”将热毛巾敷在胎记上,几秒钟后擦拭两下,胎记虽未完全消失,却也褪色不少,只剩下淡淡的灰色,而颜色尽数落在毛巾上,黑黢黢一片。
  “你……”孙兆猛然反应过来,恶狠狠瞪向程迩。
  程迩双臂交叠,缓缓走到他身前,低垂着眼皮,高傲地睨视他,唇角挑起的笑意含着几分讥讽,语气平常:“你要不再看看呢,谁是孙展荣?”
  孙兆的肩膀被覃析摁着,无路可退,听到身后的动静,下意识转头,就看见钟怀林带着一个矮个子中年男人走进来。
  那男人右脸上有明显的不规则状胎记,颜色暗沉发灰,并不像方才看到的涂画上的那般浓黑,显得更加自然、更加真实。
  “你说你亲眼看到孙展荣夫妇埋尸,我们先前已经去你所说的位置观察过,二十米有余根本无法看清人脸,只模糊看得身型。”程迩逼近孙兆,冷峻的凤眸紧凝他的脸,悠悠开口,“况且如今也能证实了,其实你压根就不知道孙展荣长什么样。”
  进屋来的孙展荣也瞬间明白了此时的状况,神色悲愤,眼神化为锋利的刃,恶狠狠看着孙兆,仿佛想把他千刀万剐,抬起手指着他:“就是他说我们杀人?我们压根不认识他,却也听说过孙癞子大名,我们什么时候招你惹你了,你就这么污蔑人!”
  孙展荣的胸脯剧烈起伏着,显然被气得不轻,若不是钟怀林拦着,简直都要挥拳冲上去了。
  把一个懦弱怕事的人逼得急成这样,这孙兆倒是有些本事。
  孙兆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肩膀明显颤抖,在空气中都晃出虚影,一张布满癞疮疤的脸上,嚣张跋扈的神色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浓浓的恐慌。
  程迩漫不经心一笑,冷眼旁观这场闹剧,不知多久,才冷不丁地开口质问:“孙兆,到底是谁,让你这样污蔑孙展荣夫妇的?”
  孙兆深深吸了口气,勉强稳住呼吸,心虚瞧了程迩一眼,嘴里嘀咕着:“那,我收人家钱办事,也不能随便就把人供出来吧……”
  说完,还挺起胸脯,一副仗义模样。
  第114章
  程迩闻言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眉梢眼尾都漫开淡淡的嘲讽,余光瞥他,开口戏谑:“你还挺得意。”
  孙兆讪讪一笑,小心翼翼收回目光,撇嘴嘟囔:“那当然了,我孙兆最是仗义了,拿钱办事必须守口如……”
  他话音还未落下,就收到程迩一记凌厉的眼神,猛地一顿,嘴唇翕动着,喉咙梗住,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瞬间改口,“但法、法律面前不容说谎嘛,我也不、不是,不是不能说,就是……”
  “少废话。”程迩嗓音薄凉打断。
  孙兆被吓得浑身一激灵,原本就有些口吃,紧张起来说起话更加费劲:“是、孙孙孙、孙庄喜!他杀了人买通我,嫁、嫁祸给孙展荣他们夫妻俩!”
  谁?
  孙庄喜?
  余寂时凝眉,抬眸紧紧盯着孙兆,不知何时,他额头上已经浮上薄薄的汗水,一颗两颗汗珠正顺着鼻梁往下滚,而他眼角细微抽搐着,唇角的弧度略微有些诡异。
  孙展荣也明显有些疑惑,双手扶着腰,依旧死死瞪着他,开口质问:“孙庄喜?你说我们家北头那户吗?我们完全没啥交情啊,他干嘛污蔑我们!”
  孙兆仰起下巴,一脸神气,没有半分羞愧之心,嚷嚷道:“没、没交情是没啥交情,你们家死、死了儿子,闹得天翻地覆,这村里谁……不知道啊!你们完全有动机杀人,不、不栽赃你们栽赃谁?”
  孙兆的话太难听,床上的任海霞不知何时醒了,蓦然睁大眼睛,呼吸急促,两条手臂在空气中挥舞,孙展荣也一下子就被激怒了,抬起手腕,拳头绷得坚硬如石,额头青筋暴起。
  程迩凝视孙兆半晌,蹙眉给许琅递了个眼神,紧接着,孙兆就被许琅摁住肩膀,硬生生拖拽着带出了房间。
  看着满脸愤恨的孙展荣,程迩垂眸,低声道歉:“抱歉,是我们打扰了,只是排除一下您和您妻子的嫌疑,这桩案子我们不会再随意牵扯到您二位了。”
  孙展荣难得不窝囊,啐了口唾沫,指着门口的身影,扬声喊道:“程警官你们可要好好审审这个孙癞子,把他送去坐牢吧!”
  程迩不再言语,朝着他颔首再度致歉,余光淡淡扫了眼同事们,只轻飘飘一眼,大家就都接到指示,一齐走出了病房。
  一众人直接下楼往停车场走,一路上无人言语。
  坐到程迩的副驾驶,余寂时微微仰起头,后颈贴在座位上,感受到皮椅的一片冰凉,他缓缓阖上了眼。
  车从启动到逐渐平稳,上了宽阔的大道,程迩才稍微分了点神,斜眸瞧了余寂时一眼,嗓音慵懒:“怎么,心情不好?”
  余寂时睁开双目,缓缓坐直,手指无端勾弄着安全带,望向窗外,一栋栋古旧的公寓楼从视线中飞逝而过,留下灰蒙蒙残影。
  手指松开安全带,余寂时的双臂自然垂落,双手滑到膝盖上,他垂了垂眼皮,缓缓开口:“孙兆又把矛头指向了孙庄喜,但反而更让我肯定了之前的想法。背后指使之人不像是孙庄喜,杀人埋尸之人也不像是孙庄喜。”
  且不说孙庄喜有没有胆量杀人埋尸,又有没有胆量和警方斡旋,光是孙兆收钱办事,孙庄喜就没能力收买他。
  孙兆是个赌徒,是个瘾君子,能让他以身涉险来警局作假证,一定是足够的好处或是足够的金钱,至少能让他吃饱。
  孙庄喜一家的经济情况,是能喂饱孙兆,让孙兆能心甘情愿涉险的吗?
  “孙兆已经完全不考虑事情的合理性了,他就是在胡乱攀咬。”程迩冷笑一声,显然也考虑到这一层,语气不爽,“要么就是他知道内情,要么就是他背后的人提前给他指明了攀咬对象,无论是哪种情况,局面都完全被那人掌控了。我们怀疑谁,他就把嫌疑往谁身上引,我们恰恰又不能因为他本身不可信直接排除孙庄喜的嫌疑。”
  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很不好,余寂时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此时大脑最为清醒,于是开口说道:“但我依旧认为,孙庄喜和这案子有牵扯,只是大概率不是作案人。”
  “他或许知情,可以试着旁敲侧击,不过我们也不能逼太紧。”程迩语气是一贯的平静,“回局里考虑多调些人去村里,顺道保护一下孙庄喜夫妇。”
  逼太紧只会适得其反,就算孙庄喜真的知情,也不会吐露什么。余寂时也深谙这个道理,但因此也不免深深叹一口气。
  红绿灯,车辆缓缓停下,程迩指尖轻轻敲了敲方向盘,转头看向余寂时,漆黑的凤目中闪动着一丝细碎的光芒,语气温和:“案子总归会有转机,你不必心情低落。”
  余寂时抿了抿唇,轻声应下:“好。”
  程迩凝视着他的双眸,见他眸色晦暗,轻轻勾了勾唇,用含笑的嗓音询问:“还是说,你心情低落,是因为方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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