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一切都是意料之中,轻轻叹口气,程迩开口说道:“辛苦了严哥,早点儿换班去补觉吧。”
  “好嘞,你们有事随时找我。”严承州说完,忽然传来一阵杂音,似乎是他身旁有人在说话,他也没再说什么,主动挂了电话。
  车内忽然安静下来,车外也孤零零两三辆车行驶在盘山路上,但很快便被程迩飙车拉出一段距离,消失不见。
  此时此刻,安静到只能听见车飞速行驶的风声。
  直到余寂时转过头看向程迩,漆黑的瞳孔里闪烁着一丝细碎的光芒,开口询问:“程队,你怎么看他?”
  程迩嘴里含着一颗梅子,牙齿咬碎果肉,酸甜的汁水弥漫在口腔,他语音含糊,没过脑子随口询问:“孙庄喜么?”
  “嗯。”余寂时点头轻声应着。
  程迩唇角溢出一抹冷嗤,指尖轻轻敲了敲方向盘,语气平静:“胆子太小,如果不是演的,真不像是敢杀人埋尸的人。但他估计是知道点儿什么。”
  余寂时点头,可偏偏方才在提到“亏心事”时,他明显心虚,程迩叫他对天发誓,却吓得跌坐在地。
  孙庄喜一定是或多或少和这个案件有关,无论是有所参与还是略知内情,这一点再度被证实。
  从盘山路出去,直抵最近的县城。
  永彻县这边是一个三线小城,县城街道不宽,但干净整洁,城市里的建筑不高,多是些三四层的小楼,颇有几分上世纪古旧岁月的气息,偶尔也有几栋现代化的高楼拔地而起,但并未打破城市的整体和谐。
  这里的交通并不拥堵,由于太早,一路上都鲜少碰到汽车。
  在医院附近的停车场停下车,四人便匆匆往住院部大楼走,从前台打听过后,便上楼找到了任海霞住的那一间。
  一高一矮两名值班民警正站在门口,程迩轻轻敲门,孙展荣见是特案组来了人,便弯着腰把门打开,把人请进来。
  病房是双人间,但另一个床位并没有人。房间内有两扇窗户,阳光从透明的玻璃中透过,洒进屋内,周围光线一片明亮。
  苍老的妇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她微微侧着身,身体被柔软的白色床单轻轻覆盖,只露出两条手臂,双手无力地搭在床边,手指弯曲,面容憔悴,靠呼吸面罩勉强维持着呼吸。
  见有人进来,任海霞依旧静止不动,只有泪水在缓慢向下流,一双眼已经红肿得像灯泡,不知多少滴泪水滴落在洁白的枕头上,枕头上晕开一片被湿濡濡的痕迹。
  孙展荣站在床边,似乎一夜未睡,眼袋下垂一片乌黑,神态疲惫,心力交瘁,双手扶着腰,沙哑着嗓音开口:“警官,还有什么事吗?”
  程迩瞧了他一眼,稍微停顿,缓缓望向窗外,一张轮廓清晰的面容,被自然光映出光暗分界。
  几秒后,他静静开口:“有人指认是你们杀人作阵给儿子招魂,你们知道么?”
  第113章
  程迩话音一落,孙展荣双眼圆睁,瞳孔震颤,满脸惊恐,嘴唇一张一合,半晌无言,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仿佛失去了控制,向后瘫倒,整个人都瘫在床沿。
  手臂撑在床沿上,手指微微蜷曲,似乎还在徒劳地试图抓住些什么,直到砰地一声,直接栽倒在地上。
  孙展荣眼眶泛红,眼底积蓄着泪水,强忍着没有掉落,而他无限放大的瞳孔里,满是恐惧与无助:“杀、杀人?不会啊!没有!我们绝对没有杀人啊!”
  余寂时看着他的双眸,起初还因为他反应过于剧烈而有几分讶然,而后仔细一想,倒也能理解他的心情。
  丧子之痛尚未缓解过来,便得知是亲生女儿杀害唯一的儿子,女儿面临牢狱之灾,妻子被这件事气得险些也离他而去,这些事一桩接一桩砸向他,不过发生在昨日。
  孙展荣没有精神崩溃就已是万幸,如今程迩没有前因后果便撂下一句话,他又莫名背上了杀人的事,换是谁也会被吓到。
  程迩并没有直视他,单手拿着手机,只有大拇指在懒洋洋地敲字,不紧不慢发着消息。
  直到又一声巨响,他的视线被吸引过去。
  余寂时也循声望过去,一时间呼吸凝滞,只见得任海霞双眸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球微微凸出,仿佛下一秒就要脱眶而出。
  她双手剧烈颤抖,仿佛用尽所有力量,猛地一挣,竟然硬生生地从脸上拔下了呼吸机面罩。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所有人倒吸一口气,呼吸机的警报声骤然响起,尖锐而刺耳,划破了病房内的平静。
  她动作并未停止,那双颤抖、干柴般的手毫不犹豫伸向了床边悬挂的输液架,手指紧紧抓住了输液针,迅速一拔。
  透明的输液管中,鲜血瞬间倒流,染红了管子,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触目惊心。
  而后众人才从这血淋淋的一幕中回过神来,余寂时连忙跑上前去,想替她拔掉针头,她却已经在疯狂中先一步拔掉针头。
  血液停置倒流,余寂时稍稍松了口气,此时两步的距离,他清晰看见任海霞的脸上扭曲的痛苦。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她额头滑落,滴落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双腿跪在床上,胸脯挺直,一手指着天花板,嗓音嘶哑:“我们这是不知道,如果要是知道杀人能召回我们家永福的魂魄,我现在就出去杀人!”
  余寂时的眸光微微闪烁着,一双手紧攥成拳。
  他们这个儿子,难道就这样金贵吗?他们重男轻女引发这桩杀弟惨案,非但对女儿毫无愧疚之心,如今若是知道杀人招魂,难道还真的要杀掉三个无辜的孩童不成?
  医护人员推门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呆愣在原地,直到程迩凌厉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才迅速反应过来,纷纷上去试图安抚、控制局面。
  任海霞起初还剧烈挣扎,情绪几度失控,最后又昏了过去,孙展荣见状也终于绷不住了,扑跪在床前号啕大哭。
  医生劝解半天,他哭声才轻了些,只剩下隐忍的抽泣。
  等场面安稳下来,余寂时渐渐回过神来,脸上神色难辨,转头一看,竟然不见程迩的身影,一时头脑发懵。
  然而下一刻,程迩就拍着一个警员的肩膀走进来,朝他懒洋洋地笑:“那真的是麻烦你了。”
  说着,他抬眸看向余寂时,歪歪头,眉眼弯弯,带着点兴味,唇畔翘起弧度,荡漾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余寂时看到他这般玩味的表情,也被激起了些好奇心,唇角忍不住向上牵扯出一个淡淡的弧度,抬起手臂环抱在胸前,默默看着他的举动。
  下一秒,程迩便弯下腰,手掌扶在孙展荣肩膀上,指尖缓缓敲打两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的衣服借我们一下。”
  孙展荣愣住,嘴巴微微张开,见程迩身旁的警员已经脱下外套递给自己,才反应过来是要交换一下外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孙展荣还是乖乖把外套脱了下来,紧接着程迩就给钟怀林递了个眼神,开口缓缓道:“带着孙展荣出去避一避。”
  钟怀林也不知道程迩打算做什么,下意识“啊”了声,但对上他那双漆黑的含笑的眼眸,也没再多问,点头应下。
  孙展荣不舍地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妻子,又小心翼翼瞟了程迩一眼,见他一脸冷酷,小声咕哝一句什么,却也终究是不敢多问。
  孙展荣被送走后,那名警员被程迩推到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他即使相比别人已经算矮,但也比孙展荣高出一个头。
  孙展荣那身衣服表面原有的鲜艳色彩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淡淡的灰白色,面料因多次洗涤而变得略显薄弱,隐约能看见那些细小的折痕和磨损的痕迹。
  那名警员年岁也蛮大了,有四十来岁,虽然并没有孙展荣那般沧桑,穿上衣服后也立马显得朴实,少了点精气神。
  程迩站在他面前,凝视着他那张脸,片刻后从医护人员手里要来一支马克笔,捏在手指间轻轻晃了晃,询问道:“画在你脸上,可能不太好洗。”
  那警员咧开嘴,黝黑的脸上布满笑纹,摆摆手说:“不碍事,总归是能洗掉的。”
  得到他的同意,程迩便单手扶着床,俯下身,抬起手腕,在他右脸上画了一片不规则的胎记,涂黑,看上去与孙展荣脸上那块无异。
  余寂时看到这里,已经稍微明白了点儿什么。
  约莫过了五分钟,门外响起节奏的敲门声,程迩清冽寡淡的声音也徐徐响起:“请进。”
  只见覃析带着一名警员,一左一右站在孙兆身旁,将他带进房间。
  这一瞬间,余寂时确认自己的想法没有弄错,下意识望向程迩,和他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持续三秒,只见得他眼皮轻垂,却也压覆不住眼底的笑意。
  孙兆一进屋,那名扮演孙展荣的警员也立马入戏,那眉头一蹙,眼尾便沟壑纵横,配上此情此景,显得有几分愁苦,倒是真有几分孙展荣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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