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自行车的一些配件似乎已经生锈,车轮转动,摩擦地面的同时,还发出嘎呦嘎呦的声响,骑车的人也晃晃悠悠,似乎已经精疲力竭了。
  四人走上主路,在大门前站定,眼见骑自行车的人愈来愈近,余寂时轻微眯起眼,仔细辨别着来人的面容,竟觉得万般熟悉。
  钟怀林单手叉腰,抬起手掌挡在眼眶上方,眯着眼睛看过去,那男人背着光骑行,令人看不清脸,直到很近时才依稀辨得:“孙……孙庄喜?”
  余寂时瞬间反应过来,愣愣应声:“是他。”
  男人身材矮小,脊背弯曲,两鬓斑白,皮肤黝黑,一张圆脸上布满坑洼,写满愁苦,此时正松开一只手,抬起手臂擦拭额头上滚落的汗水。
  他车筐里是一大捆新鲜的艾草,车座上还有一个巨大的竹篓子,艾草叶片呈羽状分裂,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从竹篓中溢出来。
  也注意到孙庄喜车前车后的艾草叶,钟怀林下意识开口说道:“这老些艾草,这是去进货了?”
  几乎只有一秒钟的短暂犹豫,程迩迅速开口:“拦住他。”
  感受到站在大门口的四个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愈发怪异,孙庄喜伸出脚登地,顺着自行车车向前的惯力小跑两步,逐渐在地面平稳行走。
  他推着车,一边扶着车座上的箩筐,一边紧紧低着头,仿佛是个盲人,压根看不到挡在门前的四人,循了缝隙就想钻进去。
  许琅缓缓向身侧走了两步,孙庄喜悄咪咪抬眼瞄了他一眼,车把转了角度,想从他身侧走过,就被他伸出的一条强劲有力的手臂拦住。
  孙庄喜被吓得后退两步,漫出薄汗的手掌一时打滑,车把迅速从手里溜走,自行车摇摇晃晃倒地,“砰”一声,竹篓瞬间倒地,里面的一大捆一大捆艾草尽数散落在地上。
  “你、你们要干什么……”
  孙庄喜结结巴巴,气息微弱开口,浑身都在颤抖,步伐凌乱地向后退了两步,矮小的身型显得特案组四人就像挺拔的大山,形成一堵坚硬的围墙,将他硬生生拦截在门前。
  第112章
  余寂时见状,连忙蹲下身,把歪斜倒地的竹箩筐扶起来,扑鼻而来是一股淡淡的、略微苦涩的草本气息,他抬起手,将艾草一捆捆放进竹箩筐。
  将竹箩筐抱在怀里,往前一递,孙庄喜却接连向后退了几步,一张布满愁苦的脸上满是惊恐,眼眸瞪大,眼白里充斥着血丝,瞳仁都在轻轻颤动。
  钟怀林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露出平易近人的神色,糙痞的气质被眼角堆满的笑意掩盖:“孙庄喜,你不用怕,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拦住你问点儿事。”
  程迩双臂交叠站在一侧,冷眼漠视着矮小的男人,见他偷偷瞟向自己,却也稍稍压制了眼眸里透出的冷意,露出几分温和的表情。
  见孙庄喜沉默不语,钟怀林弯下腰将他的自行车扶起来,车把上的橡胶套也已磨损殆尽,露出光秃秃的金属杆,握上去冰冷而刺骨。
  自行车车身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与锈迹,车架扭曲变形,部分焊接处已经断裂,车轮上的辐条七零八落。
  车座上的皮革也早已破烂不堪,露出内部的填充物,被雨水冲刷后更是显得肮脏不堪。
  看着这辆自行车,又望了望一身灰扑扑大褂的矮个子男人,余寂时一时有些低落,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抿唇不语。
  钟怀林扶着自行车,轻垂眼皮,也一时不忍,语气没有往常犀利,温声询问道:“你这是赶的早集买的艾草吗?”
  孙庄喜望了望背后的天,一颗旭日宛若滚烫的金珠,天边薄薄的云彩都被渲染成热烈的橘黄色,他沉默半晌,紧绷的肩膀塌了塌,似是有所松动,缓慢开口:“天刚亮,这个点儿才有早集。”
  钟怀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尴尬地扶了扶额头,但好在误打误撞,让孙庄喜没有方才那般警惕了。
  程迩缓缓走到余寂时身边,从竹箩筐里取了一支艾草,艾草茎部挺拔有力,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绒毛,指腹轻抚翠绿叶片,能感受到一丝湿润,似乎是清晨的露水。
  把艾草插回竹筐,程迩捻了捻指腹,懒洋洋开口:“还挺新鲜的,你这艾草是哪里来的?”
  程迩一直面无表情,凤眸狭长略显凌厉,孙庄喜有些怵,紧张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袖,扭捏片刻,才低声回答:“我是我自己采摘的,骑着自行车顺着盘山路出去,背着县城的方向,有几座连着的矮山,山里有很多野生艾草。”
  孙庄喜的话应当不假,程迩轻轻点头,直勾勾凝视着他,紧接着追问,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大半夜不睡觉去摘艾草做什么?”
  “艾、艾草,没了。家里艾草用完了,就,出去采,早上还要烧。”孙庄喜低着头,话断断续续,时不时抬头瞅程迩一眼,目光触及他冷漠寡淡的目光,浑身的颤抖再度加剧。
  感到对方明显很怕自己,程迩冷嗤一声,兴致缺缺地敛下眼皮。
  他不再说话,特案组一时也无人说话。
  直到余寂时抬眸和程迩对视,在接收到对方目光中的深意后,复又看向孙庄喜,嗓音温和清冽:“你别怕,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例行询问。”
  顿了顿,他顺着程迩的询问方向问道,“你们家里为什么要大量焚烧艾草啊,这是有什么讲究吗?”
  余寂时眼尾低垂,眼睫挺翘,目光柔和,半是疑惑,半又带着点儿鼓励的神色,令孙庄喜一时间心神恍惚。
  他肩膀颤抖的幅度也渐渐减轻,咬着唇沉默,大概是漫长的一分钟,才稍微掀了掀眼皮,眼神略有些心虚地乱飘,嗓音颤颤:“我们怕鬼,特别怕鬼……没别的讲究。”
  余寂时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心虚,薄唇微张,但见他神色怯怯,看上去格外可怜,一时也没有进行追问。
  程迩却是冷笑,歪着头,一双漆黑深邃的凤目紧盯着他,冰锥寒刃般犀利,仿佛能剥开皮肉,窥见他的灵魂。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么?”他声线平稳,语气凉薄,更显得淡漠和沉静,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情感。
  孙庄喜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控制自己心里的慌乱,但指尖都已经晃出虚影,眼角轻微抽搐一下,腿软得稍有些弯曲,整个人看上去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瞬就能跪地不起。
  “没……我们没做亏心事,单纯就是信天地信鬼神,怕的,怕的。”他眉骨隆起,压下一片阴影,显得眼窝深陷,垂着眼睑,低声呢喃起来,仿佛在努力说服自己。
  程迩上前两步,逼近他,犹如一座山,缓缓压下来,压覆在他身上,压得他不敢喘气,呼吸都有些凝滞。
  见孙庄喜往后退,程迩再度往前逼近,抬起手腕,手指指着天,随之淡淡开口:“你信天地信鬼神,那你敢对天发誓,这个案子和你毫无关系吗?”
  孙庄喜被吓得踉跄两步,一下子跌在地上。
  程迩鲜少这般咄咄逼人,眼见着孙庄喜狼狈倒地,余寂时有刹那间的不忍,小臂略抬,就要劝阻他。
  就在这时,程迩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余寂时松了口气,眉目舒展,手指距离他的衣角也就一拳的距离,没有触碰到,就这样放下了手。
  程迩蹙眉,拿起手机一看,见是覃析来的电话,转头和同事们对视一眼,点头致意,接着便滑动指尖点了接听。
  电话里传来覃析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听起来是刚睡醒:“程队,医院那边留下的同志来了消息,任海霞醒了。”
  任海霞就是孙展荣的妻子,她受到刺激昏倒被送去医院后,隔了一下午加上一整夜才醒来。
  这倒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去医院见孙展荣夫妇一面是不可避免的,毕竟是孙兆亲指的“犯罪嫌疑人”。
  程迩瞥了坐在地上的孙庄喜一眼,长舒一口气,嗓音透着几分倦意:“知道了,我们这就去医院一趟。”
  说罢,程迩睇了许琅一眼,许琅便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走到孙庄喜面前,蹲下身,搀扶着他两条手臂把他扶起来。
  许琅长相太凶,孙庄喜余惊未了,更是被他的举动吓得双腿颤颤悠悠站不稳,嘴唇蠕动两下,就见钟怀林扶着自行车,将它靠墙停稳,而余寂时也将装满艾草的大箩筐放置在了地上。
  许琅凶冷的面容上没有丝毫表情,机械性地道歉:“抱歉,吓到你了。”
  说罢,他见同事们已经动身往车那边走,也顾不上和孙庄喜纠缠,见他双腿绷直站稳,便松开手,转身离去。
  徒留孙庄喜一人站在原地,望着东方的早霞,望着警察离去的背影,呼吸加重,神色复杂。
  匆匆赶到车上,刚绕上盘山路,严承州那边也来了电话。
  程迩开车专注,余寂时帮程迩点了接通,并打开免提,严承州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对于的废话,慵懒声音略带疲惫,放大在狭小的车厢中:“孙兆和徐锐阳俩人果不其然一口咬定不认识对方,这也是没法的事儿,我们盯了一整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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