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孙清元轻轻颔首,开口补充:“这位警官说得几乎没差,孙庄喜今年正正好四十,今年年初丧子,按理来说正是阴气最重、最招鬼的时候。”
  “……”
  他话音一落,覃析耸了耸肩,好似已经习以为常,程迩也是神色淡淡,好像这件事不足为奇。
  余寂时和钟怀林则是四目相对,一时无语。
  这简直是越说越邪乎!
  钟怀林轻轻咳嗽两声,抬起手腕,坚硬的指骨蹭了蹭鼻尖,又瞧了眼那图案抽象的驱鬼符,转移话题:“孙主任还会看符?”
  孙清元弯唇笑道:“我们这片人都认得的。”
  覃析咧开嘴笑了笑,大掌摸了摸着头顶的短发,也紧接着说:“是嘞,我也会辨认一些简单样式的,就是不信这些,也多少会一点儿。”
  菜秧子村属于永彻县这片,信鬼神之说的实在普遍,会认符倒是不稀奇,见余寂时朝自己看来,程迩幅度不大地轻轻点头。
  不过余寂时对孙庄喜这对夫妻还是暂存了疑心,怕鬼是一回事,对警方这般抗拒,属实是离奇。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况且敲门的就不是鬼,警方办案例行访问,他们还来不及开口,孙庄喜夫妻就都一致地慌慌张张、拒绝交流,反而比坦坦荡荡更加惹人怀疑。
  而特案组特殊关注的另一户,也就是孙展荣家,在更偏西的位置,几乎是整个村落的最西角。
  从主路向西穿进小路,道路逐渐狭窄,上面遍布或深或浅的裂痕,暴雨过后,道路两旁的排水沟里水流缓缓流淌,水声泠泠。
  菜秧子村内的排水系统做得一直很好,洪波市本就降水量大,山区多暴雨,即使菜秧子村道路通达、路面平整,也究竟属于山区,村内明渠暗渠四处可见,有效保障了村内的排水安全。
  还没走到门前,锈迹斑斑的铁门就推开,里面走出来一个身形很高,身材纤瘦的年轻女人。
  她身穿着一身亮黄色的卡通衬衫,胸前的卡通图案都已经褪色,纤细的两条手臂环抱住一个巨大的铁盆,里面水满将溢,晃荡间水洒出来,将她的衣裤都打湿。
  她艰难地将铁盆倾斜,一盆雨水瞬间如急瀑倾洒而出,在本就湿润的柏油路上荡开,流到两侧的排水沟里。
  女人明显注意到了正朝着自己家走来的人,一条手臂挎着空铁盆,一手叉着腰,看清孙清元的模样,下意识抬抬手臂打招呼。
  女人长相很清秀,虽然皮肤黝黑,但脸颊十分干净,鬓发碎发也被梳理得极其整洁,长发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脸上露出真挚的笑意:“元叔好。”
  孙清元也笑盈盈朝她摆了摆手,扭过头跟其他人介绍:“孙展荣家的大闺女孙盼儿,这可是全村出了名的拼命女娘。”
  孙清元眼中难掩对她的欣赏,一边说着,就已经带着特案组一行人走到孙盼儿跟前。
  孙盼儿的目光落在孙清元身后的陌生面孔上,笑容丝毫未减,却也下意识出声询问:“这几位是?”
  “这几位是市里来的办案的警官,到这边走访一下。”孙清元没有过多赘述,稍微侧过身来,抬手介绍,说着便往敞开的大门那儿望了望,问道,“你阿爹阿娘起了?你今儿个怎么没去厂里做活?”
  “早就起了,这两天大雨把地淹了,我和念儿特地请了天假,今儿个去田里看看。”孙盼儿回应道。
  她话音一落,一个长相和她有七分相似的女人就从院里走出来,同样笑着跟孙清元打招呼,见到生人,几乎和孙盼儿一样的反应。
  得知几人是从市里过来查案子的,孙念儿也是礼貌地朝着几人点过头。
  余寂时目光掠过她们头顶,抬眸望向敞开的大门,里面院子很小,看上去疏于打理,青石板爬满潮湿的苔藓,野草从缝隙间肆意生长,一丛丛极其茂密。
  程迩神色温和,礼貌询问:“我们方便进去吗?”
  姐妹俩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当然可以。”孙盼儿笑容质朴,脸颊上酒窝浅浅,话音一落便拉着妹妹让出位置,让几人得以进门,然后朝着屋里喊道,“爸,妈,收拾收拾,有警察来哩!”
  房屋内稍微出了些动静,似有物体倒塌碰撞的声音,却无人回应,孙盼儿尴尬地摸了摸额头,解释道:“我阿爹阿娘在家的,应该在收拾东西,你们直接进去就好了。”
  在特案组几人走进院子后,姐妹俩紧跟其后,孙盼儿将铁锅放到竹架上,便朝着孙清元的背影喊道:“元叔,那麻烦您带着几位警官先和我阿爹阿娘聊了,我们俩先去田里忙。”
  “好嘞!”孙清元转头朝她招手。
  余寂时闻声也下意识转过头,扫过姐妹俩模样相似的脸,无意间竟与孙念儿对上视。
  孙念儿比姐姐略显青涩,眼眸漆黑透亮,与余寂时目光相撞的一瞬间,就迅速躲闪开来,欲盖弥彰地跟着喊了声,舌头打结:“元叔,我、我也去了。”
  话音未落,她就拽着孙盼儿的手跑出院子,消失在余寂时的视线里。
  这个眼神……
  轻微晃动的瞳仁,急促的两次眨眼,似乎都透露着一丝心虚与不安,距离相隔不算远,余寂时却看得清晰,看得真切。
  她这是在不安什么?
  第101章
  余寂时沉默几许,背后传来程迩的懒洋洋声音:“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竹帘被掀开,程迩凤眸半敛,神色中含着一丝淡淡的疑惑,轻轻歪着头。
  余寂时眼眸渐渐聚焦,和他目光在空气中交汇,轻抿一下薄唇,只怕是自己多心,最终没有说出方才的事,便朝他摇头:“没事。”
  程迩又沉默半晌,见他不愿开口,也没有追问,只是保持着掀开门帘的动作,等余寂时走上台阶进屋。
  余寂时收回思绪,走近屋内,入目的便是客厅,房屋整体方方正正,虽然面积不大,但是由于陈设较少,显得宽敞而明亮。
  左手边有一个皮质沙发,表皮磨损脱落,看上去有些年岁了,其中围住的木制茶几低矮,上面铺着一层透明橡胶皮,颜色已经有些混浊泛黄。
  余寂时进屋时,一对矮个子夫妻刚从卧室走出来,两人拉拉扯扯,还用方言在争吵着什么。
  特案组几人进屋见到这幅情景,一时都愣住。
  直到老妇人卯足劲甩开手臂,将老头推开,老头向后踉跄两步,一个没拽住,那老妇人就冲上前去,拽住离她最近的钟怀林。
  老妇人身形极其矮小,身材瘦削,几乎能用皮包骨来形容,脸颊内凹,皮肤松弛,呈现出蜡黄色,皱纹遍布如同土地的龟裂,一双深陷入眼窝的眼睛已然通红,布满了可怖的血丝。
  余寂时的心脏被震了震,一时都有些难以置信,眼前憔悴不堪的老妇人其实还不到五十岁。
  心底涌上一抹酸涩,钟怀林弯下腰准备扶住她,却不想她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被惊得顿时张了张嘴,反应过来也赶忙蹲下身来,双手拖住她的手臂。
  老头见状,也上前两步,蹲下揽住老妇人的肩膀,眉头紧锁,眼眶发红,疲惫不堪的脸庞上透露出一丝无奈,看看她又看看钟怀林,一时间说不出话:“你,你……”
  不等钟怀林开口,那老妇人颤抖沙哑的嗓音就落入耳中:“你们是警察,是警察对吗?你们救救我儿子,我儿子才不是溺水,我儿子才不会溺水!你们再查查,再查查呀……”
  由于激动,她双眼瞪大,眼球微凸,眼神没有聚焦,像是蒙上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黯然无光,而胸口急速起伏,喘息声混杂着哽咽,牵动着嘶哑的气音。
  她的手指紧紧掐着手掌,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变得发白,反手攥住钟怀林的手臂,身体在止不住地颤抖。
  半白的发丝明显稀疏凌乱,加上她歇斯底里地重复着这些话,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疯癫失智。
  她身旁的老头满脸愁容,脸颊上有一块形状不规则的淡黑色胎记,拼劲将老婆往后拉,嘴巴张张合合,最终低声劝道:“哎呀,你快放开人家警官吧!”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钟怀林闻言忙道:“没事没事,姐您先起来,起来说……”
  被钟怀林搀扶着,老妇人许久后才慢吞吞起了身,满脸泪痕,肩膀一耸一耸的,嘴里依旧念叨着“救救我儿子”“我儿子不会溺水”的话语。
  余寂时沉默地望向程迩,见他眸色发暗,辨不出是何情绪,也没有贸然开口,薄唇一时间抿成一条线。
  钟怀林将老妇人扶到最近的沙发上,骤然承重,沙发塌陷下去一块,老妇人弯着腰,哭腔着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双手紧紧攥住钟怀林的裤腿,将宽大的裤子都攥出一个个褶皱的抓痕。
  孙展荣见状忙蹲过去,一边握住妻子的手,一边跟钟怀林道歉:“抱歉,抱歉啊警官,我家媳妇儿近些日子精神状态一直不大好,都是瞎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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