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而村东临山,公田早些年退耕还林,近些年又退林还耕,之后就闲置下来,村西无论是位置还是规划都不占优势,也不愿意联合起来发展特色农业,家家户户都自己包田耕作,多经营手工品、农产品,所以这收入也拉开了差距。”
  孙清元将因果都讲得很清晰,余寂时安静地听完,不仅明白为什么村西相对落后,也能从中推断出另一个信息。
  就是村西的各户人家,大概率都比较传统守旧。即使存在着位置差异,但村西同行经营着大片良田,他们不愿意联合发展特色农业,大概率是不敢尝试创新
  聊完这些,倒是也没什么多余的问题需要了解了,孙清元见众人沉默下来,主动站起身,准备带他们往村西走。
  孙清元走在最前面,将竹帘掀开,作出请的手势,钟怀林帮他扶住门帘,连忙道了谢。
  村委会是上班的点,吃完早饭,院里的人都有条不紊的开始各自的工作,虽然整个村庄都被阴郁笼罩,但他们打招呼时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也足以看出孙清元在同事眼中是非常值得亲近的形象。
  仿佛一切都同往常一样。
  程迩眸光微微暗了暗,等其余同事都走出门,抱臂在门内站定,自然光透过大门洒进屋内,将他唇角漫不经心的笑容都照得清晰。
  孙清元还维持着掀起帘子的动作,见程迩迟迟没有迈出门,一时疑惑:“程警官还有什么问题吗?”
  余寂时也回过头,隔着几米的距离不远不近地望着程迩。
  程迩唇角弧度渐深,缓缓跨过门槛,站在和孙清元持平的位置,再次顿步,身体轻轻朝着左手边倾斜,凑近孙清元的侧脸,懒洋洋调侃:“没什么,就是有点儿意外,孙主任不问问孙润南的事儿吗?”
  程迩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入余寂时耳中,他心头一颤,再次看向孙清元,面相都变了,那张清苦的脸入了眼都令人觉得可怖。
  孙清元目光四处望了望,见周围没人,下意识抬起手,掌心抚了抚胸膛,缓缓看向程迩,黑亮的眼眸毫不畏惧地直视他。
  “最近菜秧子村已经被这案子闹得动荡不安,孙润南主任车祸离世的消息我便还没有对外公开,知情人不超过十个,为了不惹出祸端,烦请各位警官,先帮我们保密……”
  对方坦坦荡荡,一双眼眸如同明镜,大抵是感受到了他对他的警惕与疑心。
  程迩眸光微微闪烁,几秒后移开目光,轻声道:“抱歉。”
  孙润南的离世,孙清元确实也是受益人之一,又加上村委会里的干部们都对孙润南的事绝口不提,状态也比较寻常,程迩下意识会对孙清元产生一种怀疑。
  但这种空口无凭的不信任,确实对人不太尊重。
  孙清元轻笑一声,眼尾漫开浅浅的笑纹,开口回应:“没事,程警官是职业习惯,怀疑我也在所难免。”
  余寂时闻言,又看向程迩,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却能从他冷漠的目光中窥见几分不信任,哪怕一切都这样合理,他都未曾完全放下警惕。
  说到底,他是不愿意相信任何人的。
  见程迩的目光缓慢移动,直到与自己对视上,带着几分温和,仿佛在询问他什么,令他一时有些心虚,轻轻抿了下唇,不太自然地移开目光。
  无论怎样都一定是事出有因,余寂时也没又再深究这件事。
  短暂的插曲过后,四人跟着孙清元一路往村西走,清晨各家各户炊烟袅袅,但长街上人烟稀少,依然显得异常冷清。
  余寂时的目光被那熟悉的铁门吸引。
  铁门依旧紧闭,经历两夜风雨,木栏都被浸湿,门前的水坑浅浅,新鲜的艾草叶已经重新挂在门上,黄纸红字的驱鬼符沾了点儿水,被风轻轻掀起,显得沉甸甸的。
  余寂时凝视这扇门半晌,刚收回目光,就听到身旁的孙清元苍老沉稳的嗓音:“前面那户就是孙庄喜家。”
  顺着孙清元微微弯曲的手指指引,余寂时的目光再度落在那扇铁门上。
  心里咯噔一声,对于这等巧合,他一时间有些不可置信,目光在孙清元脸上和那扇铁门上徘徊了片刻,最终抬眸和程迩的目光对上。
  第100章
  程迩眉头微蹙,狭长凤眸中翻滚着晦暗的墨色,一时间沉默下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片刻,凝固的空气就被钟怀林打破,他单手扶着腰,颇有些疑惑地问道:“孙主任,这户人家为什么总是焚烧艾草,家里是出了什么丧事吗?”
  孙清元闻言也面露为难之色,眼角泛起沟沟壑壑的尾纹,诚实道:“他们家半年前儿子没了之后也没听说出了什么丧事了。这焚艾挂符是这片一直比较信奉的驱鬼保平安的方式,这案子闹得村里人心惶惶,他们这样做倒也算不得怪异。”
  余寂时闻言轻轻点头,这确实能说得通。
  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样大量焚烧艾草,又加上上次警方上门妇人的畏惧躲避反应,余寂时心中的怀疑也实在无法打消。
  他和程迩对视一眼,两人皆在对方眼眸中看到了一丝疑虑。
  程迩朝着余寂时轻轻一笑,随即收敛表情看向孙清元,嗓音淡淡,毫不犹豫地直言询问:“孙主任,我们可以见见这孙庄喜夫妻吗?”
  孙清元怔愣一下,便很快点头回应:“当然,我先敲门问问。”
  说完,他便朝着那扇铁门走去。
  其余人跟在他身后走近,艾草的气味愈发浓重,雨水打湿长篱铁门,木头腐烂的气息与铁锈味混入其中,显得空气都格外呛鼻。
  孙清元抬起手晃了晃铁锁门扣,扬声喊道:“孙庄喜家的,有没有人在家?”
  屋中沉默了半分钟,有脚步声靠近,紧接着,传来一阵沉闷的咳嗽声,里面响起男人的询问声:“有人,谁啊?”
  孙清元抬高声音回应道:“我,村委会的孙清元。”
  门那边再度没了动静,就在孙清元再度晃动铁锁发出清脆碰撞声响时,门被缓缓打开,这次开门的是一个很矮的中年男人。
  他皮肤黝黑,脊背有些佝偻,两鬓早已斑白,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表情恹恹,双目无神,看上去呆板又病态。
  他看着孙清元,原本面无表情,刚欲开口,余光却瞥见孙清元身后站着的四个陌生面孔,下意识皱起眉,手攥紧门框,手指发力,指节泛白,欲要关门的态势。
  “这几位?”孙庄喜蹙眉问道。
  为防止他直接把门摔上,孙清元也扶住门框,露出淡淡的笑容,说:“这几位是市里来查案子的警察。”
  谁知孙庄喜闻言脸色愈发阴沉,满怀怒意地看向站在最前面的程迩,一口南陵方言,语气很凶:“办啥子案都跟我们家没关系,杀人的事我们咋子可能会做?”
  说罢不等他们辩解,他便用力一推将门摔上,丝毫不顾将手扶在门框上的孙清元。
  孙清元条件反射地把手及时缩回来,才没有被夹到,但脸上却一瞬间失了颜色,显然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得不轻。
  程迩走上前一步,再度晃动铁锁门扣,一阵清脆碰撞声响后,隔着门都能听到对方骂骂咧咧的吼声:“敲敲敲,别敲了,一个劲敲烦不烦人!我们没杀人没放火,啥子也不知道,别找我们了!”
  特案组几人面面相觑,皆是沉默。
  黄纸辟邪符被轻风掀起,余寂时缓慢上前两步,手掌轻轻抚摸着符纸面,浸润了雨水的黄纸,上面的红色图案都有些花了。
  孙清元见余寂时的目光一直被这辟邪符吸引,也凑了过去,微微佝偻着腰,探头去细瞧那纸符。
  粗糙的手指描摹着模糊的纹路,孙清元眉心的褶皱愈深,直到抬眸和余寂时对视,才开口道:“这个辟邪符的主事符神是驱魔真君武判官钟馗,用于驱逐邪灵,消除怨气,避免灾祸。从符中可以见得,魑魅魍魉四小鬼位于东北方位。”
  东北方位?
  余寂时微微一愣,下意识朝着孙清元手指指向的东北方位望去,入目的是错落的平顶土木房屋,连绵起伏的山峦将村落紧紧拥抱在怀中。
  如果没有记错,东北方位正是那块废置的公田,也就是尸坑的所在地。
  既然驱鬼符指向东北,孙庄喜家所驱之鬼,大抵就是源自于埋尸的位置,如若真的与这案子无关,又为什么要大量焚艾,挂驱鬼符专门驱赶东北方位的鬼?
  特案组其余人的脸上也渐渐露出凝重的神色,似乎是看出他们的疑心,孙清元随口解释道:“村里各家各户很是信鬼神之说,有些人家里常年贴着驱鬼符,还有一些用于开运祈福的符箓。许是这家人逢招鬼年,偏怕东北冤魂来犯,特意求了符保平安?”
  余寂时下意识疑惑:“招鬼年?”
  作为土生土长的洪波人,覃析闻言便开口解释:“太岁年,不惑年,还有家中添子丧子,有人重病初愈,要么就是起过邪念,做过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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