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他想抬手擦拭眼眶,却被冰冷的手铐阻拦。
他久默无声,只有一颗心,在与多年的枷锁做着抗争。
余寂时面色平静,指腹依旧不紧不慢地摩挲着键盘的空格键块,也等了许久,觉得胸口也郁积着一口气,他抬眸看向程迩,随即向林河洲说道:“你也熬了一夜了。先休息休息吧。”
“等等!”
两人刚要起身,林河洲失去焦距的双眸瞬间坚定,沙哑地开口喊道。
“我其实也并不清楚同伙两人究竟叫什么,高个子叫达哥,矮个子叫顺子。两人对我相当警惕,因此我知道的信息不多。”
“当初在酒吧附近那个商圈,我偶然看到郑瀚生和他妻儿一起逛街,一直站在不远处盯着他们。达哥看到我,问我发生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向他这样的陌生人倾诉。”
林河洲眼眶依旧猩红,只是原本疯狂几近失智的瞳仁中多了几分清明,逻辑清晰地开口,“他问我,想不想让他死。”
不言而喻的,他那时委屈愤怒参半,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就答应了。后来也不能说没有后悔过,只是短时间无法疏解的恨意,令他一次又一次狠下决心。
因此当他杀死郑瀚生,一刀一刀切割他的尸块时,他疯狂而感到刺激,确实是爽的。
所以,他一直清醒地知道,自己就不是个好人。
紧接着,他喉结轻滚,唇角溢出一抹笑,似是自嘲:“作为交换,我和顺子辅助达哥,选定目标进行诱拐或是绑架,并协助抛尸。而我根据达哥的要求,按照规定时间,将郑瀚生杀害并肢解。”
顿了顿,他抬眸见余寂时唇角微动,一瞬间就猜出他想要询问什么,眼底积蓄起乌云般阴沉的霾:“如我方才所说,两人对我相当警惕。藏人地点我不清楚,我每次都是按照他们的要求,到规定的地点进行等待。”
“我杀害并肢解郑瀚生,便是在抛尸所用的货车车厢内。隔了三日,我们从暂存货车的废弃物回收场出发,在一条盘山公路上抛尸,紧接着便在附近暂缓施工的废置公路上弃车而走。我们之后就延黄土梁向临县方向走,在一个不知名的县城分道扬镳。”
林河洲所提供出的信息,与他们推测的几乎完全吻合,而他所说的“达哥”,大概率就是整个杀人事件的策划者,“顺子”则是达哥极其信任的助手。
余寂时垂眸深思着,将新增的线索填充到整条逻辑链上,忽然想到一个点,签字笔轻敲了下笔记本的字迹,抬眸问他:“你们第三次抛尸之后,是否在出逃的路途中发生了分歧或是争斗?”
林河洲微愣一下,显然是没想到警方掌握如此细节的信息,他毫不隐瞒地轻轻点头,开口解释:“弃车而逃后,顺子胆小腿软,说出了类似自首的话。达哥当时很生气,直接就将他打晕了,后续是我协助达哥把人扛走的。”
余寂时脑海中将这个“顺子”标记了一下。按照林河洲三言两语的叙述,基本就能推断出,这个“顺子”性格懦弱怕事,大抵没什么主见,相当于那位达哥的打手或是工具人。
但具体是什么情况,还并不能这般轻易下定论。
余寂时稍稍收了收自己的发散思维,随即问出重要的问题:“那你们在目标的选择上,都是有指向性的吗?”
林河洲一时也有些苦恼,从头到尾他都清醒地知道,另外两人对他极度不信任,因此他掌握的信息极少,此时只能知一说一:“这我也并不清楚,我只知道,他们盯上郑瀚生,大概率是因为我。我和他们作出的等价交换,便是我协助他们绑架抛尸,他们助我杀死郑瀚生。”
男人一脸坦然,眉梢微微蹙起,显然有些苦恼自己心有余力不足。
余寂时知道他已经尽力了,眉目舒朗,嗓音清冽温和:“我明白了。那你们平时是通过什么传递消息的,达哥有没有告诉你下一次抛尸的地点或是作出约定?”
林河洲看向余寂时的目光充满友好和信任,一扫最初的阴郁狂躁,言语逻辑清晰且冷静简明:“我们平时就是短信联系,你们可以去查一下手机号试试。他每次提出要求都是当天,我肯定要到计划中的抛尸时间那一天,才能收到消息。”
余寂时抬眸看向程迩,见他双臂交叠置于脑后,向后曲折着腿,姿态懒散地倚在座椅上,缓缓向他看来,小幅度地朝他颔了颔首。
“好,我们大致清楚了,谢谢你为我们提供的线索。”余寂时终于轻轻抬了下唇角,朝他回以感激的一抹淡笑。
林河洲深吸一口气,眉眼处似落了层铅灰色,高挺鼻梁之下,干裂的薄唇轻轻牵扯,也勉强露出淡淡的弧度,声音无力有沙哑:“是我该感谢你的,我现在居然觉得我长出了点儿良心。”
“我依旧不赞同你。”余寂时轻抬眼皮,认真又不失尊重地凝视着他,“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你不需要感谢任何人。”
“嗯。”林河洲又笑了,直到目光无意间瞥见程迩,鼻翼一耸,又溢出一抹冷哼,“你们警察的素质,也是挺参差不齐的。”
正拿起矿泉水瓶,拧开瓶盖,准备递给余寂时的程迩:“……?”
他这是被犯罪嫌疑人阴阳怪气了?
余寂时瞥见程迩抽搐的唇角,一时忍不住抬了抬唇角。
程迩磨了磨牙,轻启薄唇,刚准备回怼回去,忽然注意到余寂时看来的目光,一时间顿住了。
行,他才不跟犯罪嫌疑人计较呢!
第37章
后来,林河洲一直相当配合,甚至还主动为警方提供了两名同伙的体貌特征。
据他描述,“顺子”这人身高较矮,约莫一米六,皮肤较黑,五官拥挤,留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平日里走起路有些顺拐。
而“达哥”则身材比较壮实,一张方正国字脸上,右脸颊一条深深的长疤蔓延至脖颈筋脉,像丑陋的蜈蚣,平日他都是戴口罩掩盖这一鲜明特征,是林河洲在他摘下口罩喝水时偶然发现。
这个描述比冯奂口中的更加细致,尤其是关于“达哥”的细节,脸上一条突兀的长疤是他的特有标志,后续在确定身份可以进行比照。
程迩站在临时办公室的白板前,手指轻轻勾转着记号笔,尾处字迹在明亮的灯光下缓慢地流淌着亮光,逐渐干涸。经过一次又一次完善的脉络图,更加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然而哪怕基本脉络已经清晰,余寂时只是默默地低下头,脑海中一遍又一遍进行梳理,妄图找到一个合理的突破点,完全不能妄下定论。
程迩双臂交叠,随手把记号笔揣进兜里,随即拉了个凳子,踩着椅腿坐下,偏过脸看向余寂时,一双眼眸墨色浓稠,细碎的亮色在瞳眸中熠熠烁烁。
余寂时迎着他的目光,默契地与他四目相对。然而他们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犹豫不定。
程迩指尖在臂肘缓慢地敲,抬眸扫了眼看着审讯记录久默无声的同事,轻启薄唇,嗓音清冽而淡然:“以我们目前掌握的一些新信息,之前某几个推断或需要彻底推翻。”
之前他们的调查方向,一直是随机性杀人,即使隐约发觉凶手在目标的选定上大概率是有原因的,而如今那个猜测在林河洲的供词中得到了证实。
伍新指腹摩挲着下巴尖,轻舔了下唇瓣,眉心的川字沟壑愈深,开口打破沉默:“既然是林河洲与郑瀚生之间具有恩怨关系,达哥刻意进行引导,拉他入伙。那是否可以推断,其实这所谓的报复社会的随机杀人案件,事实上是由达哥主导的互助杀人?”
余寂时微微蹙眉,稍有些迟疑地看向伍新,而对方也向他看来,漆黑发亮的眼眸中,带着几分坚定:“既然达哥如此重视秩序性,有没有可能,其实凶手团伙和受害人之间都存在着或多或少的恩怨关系,也许凶手团伙和受害人之间其实是一对一的仇杀,只是一人无法完成,便由达哥主导起来,进行互助合作?”
钟怀林手肘撑着桌面,前探着身,手掌托着侧脸,颇为认同地点头:“倒也不无可能。就类似于拐卖人口,不同环节分工协作,才会形成规模庞大的跨省人口贩卖集团,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单独策划出一起杀人案件,也极少有人能够单凭自己完成从绑架到杀害再到抛尸的全部过程。”
确实如此。
余寂时垂眸,指甲不急不缓地剐蹭着掌心,思路一时间走进死胡同,而顺着伍新这条思路,反复探究逡巡,似乎并没有找到无法支持推理成立的点。
空气凝滞了半晌,钟怀林的目光在程迩和余寂时身上徘徊几许,粗痞的眉眼处生发出几缕疑惑,实在不理解两人在犹豫什么,于是直言询问:“你们怎么说?”
余寂时再度望了眼白板上单拎出的文字信息,轻轻抿了下唇,在众人目光的焦点中,声音平稳,冷静地提出疑问:“目前失踪人数已知便有七人,我们得到的信息中,凶手团伙中只有明确的三人,如果真是猜测中的互助杀人、一对一仇杀,那将会存在另外隐藏的四名涉案人,我觉得可能性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