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个人为什么会短时间内情绪反差这样大?程迩不过只是骗了他,拖延时间将他抓捕,难道他是遇到谎言才有强烈应激反应?
可又怎能说得通,他自己其实也谎话连篇,东扯西扯欺骗警方?
不知想到一个什么点,余寂时瞳孔骤缩,好似豁然开朗,迅速低头,拿着手中那一叠资料仔细翻找起来,最终抽出了郑瀚生的资料。
余寂时轻声呢喃道:“郑瀚生,男,三十岁……”
程迩注意到余寂时的动作,凑近看去,瞥见他手中捏着的纸页,轻挑眉梢,询问道:“有什么想法了?”
“程队,我觉得我好似明白林河洲为什么一见到你就暴躁易怒了。”余寂时抬眸看向程迩,见他面露认可,对于自己这个荒谬又离奇的想法,平白多了几分肯定。
紧接着,他看了眼大屏幕,轻笑道:“我记得程队你说过,林河洲曾直接对你袒露过自己的感情史……相处三年的男友消失不见,网恋被骗钱骗感情,一见钟情的白月光是直男?”
程迩脸色微变,瞬间就明白余寂时话中隐含的意味,眸中翻涌出浓稠的暗色,讶然开口:“你是说……”
“对。”余寂时点头,随即解释,“清色酒吧是同泽市里极其热闹的gaybar,郑瀚生三十岁已婚大堂经理,为什么会频繁出现在酒吧?抱着最大的恶意揣测他,就是工作辛苦追求刺激。”
这个猜测真的极其荒唐,却又莫名符合逻辑,程迩沉默几秒,缓缓接过话:“所以,他因爱生恨,特意在郑瀚生喝醉离开时将他控制,最终杀害?”
“是。当时冯奂说,每次郑瀚生光顾,林河洲都要亲自调酒并陪同,两人相谈甚欢,当时我就隐约感到不对。”余寂时越说,目光越是确信,语气都冷静下来,眉目也渐渐舒展开来。
最后,他长舒一口气,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比如,为什么林河洲会亲自调了杯酒并对程队你直接袒露失败的感情史,又为什么被抓捕后见到你就异常暴躁。”
说白了,大概是程迩一句胡言乱语的“被分手”,让情场失意的林河洲找到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又有酒精和气氛加持,一上头,就把情史全部吐露出去。
哪知道前一秒crush,下一秒catch。
程迩看着余寂时垂眸强压唇角淡淡的笑意,一时间既无奈又好笑,赶紧说道:“好了,别再胡思乱想。瞧着他也吃完了,咱们直接去。”
再度推开审讯室的门,里面熬了许久的两名专案组同僚,脸上皆是露出疲惫又无语的表情,见有人来换班,仿佛看到了天降的救星。
等程迩和余寂时在座位上坐定,林河洲不知是否有所感知,一直耷拉着的眼皮子懒洋洋一掀,直直对上程迩那漫不经心的、带着点儿嘲讽的眼神。
嘴角肌肉又轻微抽动一下,林河洲胸脯起伏两下,很快便归于平静,按耐住心底的燥怒,毫不退缩地回视。
他面无表情,颇有一番把沉默贯穿到底的态势。
见程迩抱臂,并无要开口的意思,余寂时很自然地率先开口说道:“林河洲,我们已经见过冯奂,你现在没什么想主动坦白的吗?”
听到这个名字,林河洲丝毫不意外。一条道儿上混,又多年交情,冯奂这人性格如何、为人处世如何,他一清二楚,本就没想冯奂会替他保守秘密。
此时他耸耸肩膀,神色松散,一双深沉的黑眸里,隐隐透出几分嘲笑,装傻道:“是吗?他说了什么啊,和我有关系?”
林河洲演技拙劣,毫不遮掩挑衅之意,余寂时却依旧心无波澜,指尖轻敲着键盘的空格键,不急不缓地说:“冯奂明确指认,是你与另外两名同伙,共同策划绑架了郑瀚生,并且篡改监控,通过清色酒吧将人进行转移。”
“所以呢?”林河洲扬了扬下巴,略微低哑的声音仿佛浸润了细碎黄沙,边笑边反问,“人证物证俱在,还需要我亲口重复一遍?”
见林河洲车轱辘话说得得心应手、洋洋得意的模样,余寂时唇角挑起极淡的弧度,清澈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暗色,直接调转话题:“郑瀚生与你夜夜相聊,你自己没有问过他,他性取向如何,是否成家?”
他话音一落,林河洲的眼眸明显瞪大,眼白里充斥着猩红血丝,应激地攥紧拳头向前探身,一脸愤怒地看向两人,脱口而出的低吼和脏话:“这他么的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林河洲瞬间的反应,就足以印证余寂时的猜测,程迩歪了歪头,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轻啧。
此时此刻,林河洲已经濒临暴走,恶狠狠看向程迩,嘴一张一合,半天没能说出话来,自尊心受到侮辱的同时,还憋屈得不行。
余寂时却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见他狂躁地挣扎制造声响,拿起手边的签字笔,用力敲打桌面,紧接着逼问:“林河洲,你是遭到了郑瀚生的欺骗,付注感情,却发现对方早已成家,因爱生恨,才选定了郑瀚生为杀害目标,对吗?”
当耻辱被直言戳穿,林河洲的自尊心彻底破碎,面部狰狞,大吼道:“他明知道我喜欢他,却不肯告诉我,这是谁的错?他就是个混蛋畜牲败类,他就该死!”
见程迩和余寂时一脸平静,他愈发狂躁,歇斯底里地怒吼质问:“你们这个表情什么意思?难道你们觉得这种人不该死?不该死吗!?”
余寂时轻垂眼帘,签字笔攥在掌心里,对此不置一词。
第36章
“林河洲,作为外人,我们当然无法评论郑瀚生的道德品行,可是你——”
程迩眼眸低敛,尾音拖长,随即声音骤地一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大抵不是只参与郑瀚生这一次谋杀吧。”
林河洲脸上表情一僵,干裂的嘴唇隐隐约约渗出血丝,一时间哑口,只能狠狠瞪着程迩,一言不发。
见林河洲嘴角轻微抽动,眼底渐渐恢复几分冷静,程迩依然面无波澜,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一字一句清晰地质问:“林河洲,你以这种极端方式惩处了郑瀚生,那其他的受害人呢?无论你是参与策划这场杀人游戏的人,还是与策划者达成了什么协议,你就是什么彻彻底底的受害人吗?”
林河洲深吸一口气,唇角带着一丝细微的笑意,隐含着几分自嘲:“是我亲手杀了郑瀚生,也是我用电锯将他切割成一块一块,包括绑架抛尸你,我从头到尾参与,这一切我都认。法律会怎样判我,怎样惩处我,都无所谓。”
他其实最初就没有想过逃脱法律的制裁,在道儿上混迹多年,看遍人生百态。有人千层面具、狡猾如狐狸,谄媚圆滑尝尽各种便利,有人掏心掏肺、一腔真心,却被人弃若敝屣。
见两人沉默,他眼尾渗出苦涩的泪水,顺着脸庞缓缓滑落,他一边仰起头,一边自嘲地笑了,胸腔震动着:“这二十八年,从没有人看得起我,上学时木讷懦弱遭人白眼,混社会时任劳任怨遭人轻视。打群架,我冲在前面,这牢我一坐就是三年。可从龙志成到冯奂,他们又何曾把我当人看过?”
他吸着鼻子开始抽气。
余寂时微仰起头,一双清澈的眼中尽是清明,沉静地开口:“我不认同你。”
顿了顿,他凝视着林河洲,从他脖颈露出的黑色纹身,到伤疤累累的手臂,喉结一滚,语气平和地开口道:“别人怎样轻视你、辜负你,你都无法左右。你能够做到的,是自己看得起自己,是自己把自己当人。”
“你不是天生的恶人。你知善恶明事理,你应该为自己而活。”余寂时说着,眸光轻轻闪烁着,犹如冷彻深渊中暖融融的光。
说着,他长叹一口气,眼中浮现出几分惋惜:“哪怕辍学,也可以选择做一份正经工作,即使薪资微薄,也完全可以自食其力。可你一旦沾染上黑恶势力,就会无限放大心底那一份恶,所以在遇到郑瀚生时,将内心积压的不满尽数发泄,以至于做出这般选择。”
林河洲呼吸一窒,心脏好似被戳中,面上那分坦然也在地动山摇中崩塌。沉默几许,眸中多了几分晦涩,像有一层久久积郁的黑蒙蒙的雾,被阳光一瞬间刺破。
见林河洲动容,余寂时抿了抿唇,凝视他的双眼,嗓音温和又清晰,缓慢讲述起美好的幻想:“如果你能够回到过去,还会做出这种选择吗?”
林河洲嘴唇动了动,酸涩堵塞于喉咙,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直到余寂时摇了摇头,漆黑的眸中翻涌着复杂的神色,略含无奈地低敛眼睫,说道:“可没有如果。你不想再向我们提供线索和信息,我们自然也不会强求。你当然也不需要害怕我们失望,你是你自己,一切选择,都由你心而定。”
空荡荡的审讯室,空气都弥漫着干冷的气息,林河洲仰着头,天花板上的照明灯散发出明白色的光,在眼眸中晕出一片光痕,摇摇曳曳,不甚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