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对一仇杀这个设想并不能卡死,人不会只跟一人结仇。”沉默许久的荣洵川也适时开口,“我也倾向于认同,凶手和受害人之间都存在着一定关系。如此解释,凶手团伙的作案动机是成立的。”
余寂时的心彻底被动摇了,略有些为难地看向程迩,见他耷拉着眼皮,慵懒地朝他歪歪头,似在询问他怎样看。
顿了几秒,他回以颔首认同的动作。
程迩这时也点头,并未作出评价,继而对大家说道:“依照这个推测,我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快地确认达哥和顺子的真实身份,先通过受害人的社会关系网进行摸排。”
排查工作一直是专案组在做,如今指向性更加明确,一切都要重新再来。
荣洵川神色复杂,半是舒心半是忧虑,说道:“ok,我去和组里的人协调一下,调些人手,重新排查一下。”
特案组的工作也从这方面展开。柏绎直接就捧着电脑去隔壁专案组办公室,方便随时交流。
余寂时眸光微微闪烁了片刻,见程迩朝自己深深望了一眼,便立即会意,起身随他走出办公室。
走廊上,耀眼的晨光从高窗洒落,斑驳落于地面,菱形的轮廓光影模糊,在墙角处断折,洒在相对而立的两人肩上。
余寂时望了望这束光,眼眶被刺得酸涩发痛,几秒后,才转头看向程迩,光影暂留在视线中,化为白蒙蒙的遮蔽物。
程迩此时侧身半倚靠在墙壁上,修长的腿曲折,姿态松散又随意,瞳眸中光色晦暗,像是笼罩着灰蒙蒙的雾,与他四目相视,沉默不言。
余寂时坦坦荡荡地抬眸凝视着他,片刻后稍稍移开目光,就听见头顶传来男人低醇慵懒的声音:“你也觉出问题了,对吗?”
余寂时低垂下眼睑,嗓音清晰而平静:“是。我总觉得,这个案子并非简单的仇杀。在林河洲的供词前,从头至尾,我们都将仇杀这条线排除在外,是为什么?因为没有任何明确性的指向,能够说明案件是仇杀性质。”
而刚刚大家一致的推断,明显是在舍弃最初的大判断,单单从林河洲的供词中提取信息。且不说林河洲的话是否有所隐瞒亦或是模糊事实,他与郑瀚生之间是个例也未尝不可能。
“这条思路确实很大胆,却也相当武断。我从来不觉得是你我多疑。”程迩点头,目光严肃且坚定,鼻梁一侧蒙上暖亮的光影,衬得他冷峻的神色愈发变幻莫测。
“如果林河洲一切言论都属实,那达哥和顺子独独疏远他,是为什么?而他也认下,第三次抛尸后顺子有所退缩,达哥把他打晕后,他协助达哥把人抗走。”程迩稍稍一顿,留给他几秒钟回忆,紧接着说,“这里有几分矛盾。”
余寂时眸光瞬间清明几分,心中那抹疑虑也终于落到实处,不能言明的质疑再度成型。
程迩见余寂时再度看向自己,唇角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我觉得,就只有大体两种可能性。”
他拖长了语调,尾音懒懒向下沉,将话音压下。等他彻底停顿下来,余寂时很默契地接过话头,开口说道:“要么是林河洲故意进行了错误引导,要么,其实达哥的确不信任林河洲,但他同时也不信任顺子,同伙都是暂时性的。”
程迩点头,目光中隐约浮动出淡淡的笑意。
余寂时顿悟之后,不禁有些疑惑,薄唇微微动了动,见他朝自己轻挑眉梢,便问道:“程队,方才在办公室,你为什么不直接提出这一点?”
他方才只是对“互助杀人”的推断有大感觉上的怀疑,不能提出什么十分明确的驳论,而方才程迩一致处在一个倾听的状态,并未表态,也没有提出任何自己的观点。
程迩似乎意料之中,眼尾下垂,缓缓漫开些许笑意,似乎透着几分自嘲:“提出这一点,意味着互助杀人的推断不成立,我们依旧不能确认一个明确的方向。哪怕大家都知道这一点,我们接下来的任务,也只能是大面积排查,尽量确定下两人的身份。”
的确。余寂时的神色不禁染上几分失落。
一整夜的忙碌,浩浩荡荡去酒吧抓人,哪怕睡觉都是忙里偷闲,大家精神紧绷,心情急迫,如今终于有了点进展,如若直接推翻这辛辛苦苦确定下来的成果,对于任何人,都无疑是一个极毁心态的做法。
就像一盆凉水直接浇在千磨万磨方生出的火苗上。
饶是他,此刻都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毕竟案情紧迫,哪怕就晚上一刻,都有可能多一名受害人遇害,而专案组的同僚们,已经顶着这样的压力整整一个月。
程迩作为队长,必须要以大局为重。在这件事上,要是暂且没有一个定论,便是让大家将错就错、暂且蒙在鼓里,也不能直言错误,打击大家的积极性。
余寂时心服口服地点头,紧接着便意识到,程迩单独把这件事和自己讲清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于是直接问道:“程队,那我们接下来?”
“我们先去小会议室,再仔细分析一下方才推出的那两种情况的可能性。”程迩抬起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开口说道。
第38章
走进小会议室,余寂时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程迩抬起手臂随意从旁边拉了一把椅子,与他的椅子相碰。
密闭的空间,周遭一片安静,熟悉的茶草气息从身侧袭来,清冽醇郁,缓缓漫入鼻中,尾调悠长,让余寂时莫名感到心中安稳,缺乏睡眠而造成的头痛也减缓几分。
见程迩把一些资料打印件摊在桌面,余寂时抬起手腕,指尖轻敲了敲那份审讯供词,开口表达想法:“其实我觉得,林河洲说谎的可能性极小。”
程迩眉梢微挑,矜淡慵懒的眉眼处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长臂一伸,绕在他背后,轻搭在椅背上,侧脸凑近他,淡然地问:“嗯?这么信任他?”
男人修长的指似有似无轻碰下他的肩膀,不知是他凑得太近,还是因为这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稍带了点儿压迫感,余寂时感到有些紧张,脊骨都有些僵硬。
余寂时强压下心中那分悸动,冷静而不失认真地开口道:“林河洲幼时遭受欺凌,混社会后又不被重视,他产生如此极端的行为,是积年累月压抑的情绪,正好需要通过报复郑瀚生宣泄。”
“而听他逻辑表达,就不难听出,他其实是一个观察能力很强的人,对身边的人看得相当透彻,但他对自我价值的定义,建立在他人身上。”
顿了顿,他紧接着道,“他照常在酒吧上班,而不是藏匿起来,就说明他潜意识最在意的并不警方是否会查到他、逮捕他,而是他是否能够被人尊重。他最初的暴怒,不过是认为自己再次真心错付,自尊心受辱。”
“所以我认为,在他有所悔悟时吐露出的话,至少不假。刚刚观他说话时的神态,也是认真在回忆的。”
余寂时话音落下,程迩轻垂下眼睫,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他鼻梁唇角,闷闷“嗯”了声,故作委屈地轻哂一声:“好的。”
余寂时一愣,刚要开口询问他,就听见他委屈巴巴地说:“小余警官夸过犯罪嫌疑人了,什么时候也夸夸我?”
余寂时:“……”
程迩见他窘然停顿住话音,唇角一勾,仰头枕在椅背上,笑意粲然,语气都透着几分顽劣的肆意:“我刚困了,现在好了。”
余寂时扯了扯唇角,一时无言以对。
程迩轻瞥他无语的表情,无声地笑了,随即正正神色,认真开口道:“我同你一样,也认为林河洲并没有说谎。”
顿了下,他直接转了话题:“我想听听,你对这个达哥的想法。”
说着,程迩轻抬签字笔,笔帽敲在纸面上,发出钝钝的声响,特地指出了林河洲供词笔录中,对达哥的些许描述。
余寂时循声看过去,不徐不缓扫视着那几行文字,神色清冷,眉眼处凝着几分静默,沉思几许后,开口回答:“我觉得能够明确的是,达哥是整个杀人计划的策划主导者。”
“他对已知的两名同伙,一个谨慎堤防,一个强势控制,应当是根据两个人性格特点制定的,而且当初他在街上拉林河洲入伙如若仅凭观察,就说明他本人观察力和掌控欲都很强。加上杀人计划的秩序性,应该有一些强迫症倾向。”
这些是简单能够分析推出的,尔后,他话音急转,稍稍迟疑后,坚定道:“他整个杀人计划的作案动机一定是明确的,他是否有指向性的报复目的我不能下定论,但我能够确信,他绝不是伸张正义帮助别人实行报复。”
程迩微微颔首,赞同道:“对,他警惕林河洲,对顺子肆意殴打,便说明他大概并无助人之心。而且一般的报复性杀人,是绝不会单单杀人。而这三名受害人尸体上并无大量体外伤,温老也推断,受害人体外伤大概都是因为清醒时挣扎反抗遭到殴打所致。”
余寂时与程迩意见一致,太阳穴又隐约跳动起来,他抬指捏了捏眉心,舒缓着头痛,稍显无奈:“这案子一直无法让人踏实下来,我们至今都不能确定凶手的具体意图。他更像是……唯恐天下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