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破碎 第31节

  似是读懂她幽怨低落并行的眼神。
  *
  侯考大厅人满为患,铁背连排座椅空无虚席,嗡嗡运作的空调在此刻显得吃力,热气刮肤,毫无凉意,反倒很是潮闷。
  郁青娩在候考区领了排号小票,在待考区又等了会儿才被叫到号,她在存包柜存好东西,按考号找到考试电脑坐下。
  虽然备考蛮认真,但时间短又自觉没天赋,真开始答题时还是紧张得手心生汗,边答题边脑中算分,模拟不及格自我安慰的说辞。
  周围不少人答题飞快,提前交卷离开。
  但她没敢提前交,反复检查,硬是将四十五分钟熬完,最后电脑自动交卷。
  在打印处拿到成绩单时,郁青娩心才落地,垂眸看着成绩栏的“96”,抿平的唇瓣蓦地松开,嘴角缓缓拎起上扬笑弧。
  朝外走时,交迭小腿不自觉加快。
  郁青娩从斜挎小包里拿出手机,刚要给赵成溪打电话,便在大厅门口迎面撞上人,她眸底浮上一抹惊讶,双瞳睁大,浓长睫毛轻扫着眼皮。
  她弯唇笑起,“你怎么在这儿?”
  赵成溪抬了下肩,很是轻描淡写,“等你。”
  郁青娩目光落在他额面浮起的薄汗,猜到他刚刚该是没离开,一直在考场外等着,几丝微讶后是风吹涟生的欣喜。
  下一秒,她嘴角不受控上扬,没刨根问底,反倒顺着他的话轻“哦”了一声。
  赵成溪抬臂背在身后的手,竹节长指间还捏着个小巧的荷花。
  墨字宣纸,层叠绽开,萤火淡光自花芯映亮。
  他轻咳了声,略显生硬的。
  “碰巧遇见就买了。”
  第28章 青溪
  郁青娩抬手遮唇, 软声低呼地感叹了句好漂亮啊。
  接着抬手接过小巧荷花灯。
  她垂眸瞧着它,指尖拨弄薄翼般地花瓣,半抬起眼睫看向赵成溪, 尾音带笑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会考过?”
  赵成溪抬了下唇,不答反问,“你没有吗?”
  闻言,郁青娩弯了弯唇角, 挥了挥指尖捏着的薄纸,嗓音轻扬含笑。
  “我考过了!九十六分!”
  赵成溪也跟着弯唇笑, 抬手竖了竖大母指,没见识般十分浮夸的说她好厉害,接着轻抬了下眉骨,“带你去庆祝一下?想吃什么?”
  郁青娩跟着他踩阶而下,笑应好啊,又问, “吃什么我说了算?”
  闻声,赵成溪微偏过身子, 目光落在郁青娩迎光白皙的脸颊上, 将她唇边那抹不明显的狡黠笑意纳入视线,但依旧顺着她的话点头,“你说了算。”
  郁青娩雀跃更甚, 扬声催促他快点。
  从驾考中心到永西街夜市不算太远,又未至高峰期,不过二十几分钟车程, 夜市深藏于居民区, 车子只能停在一街之外的停车场。
  永西街夜食鼎鼎大名,还没到饭点, 就已熙熙攘攘,小排长龙。
  露天窄街一眼望不到头,小吃摊贩鳞次排开,渐暗夜色下灯火通明,香气四溢。
  靠街口最近卖沙嗲串的老板娘,边着蘸料刷猛戳,边扯着嗓子喊嚷,声音穿透力极强。
  自从上次在羡仙巷碰见赵成溪,郁青娩便存起了心思,想带他来一次永西街夜市,只是凭那时境况,这番心思太过异想天开。
  哪曾想走向倏转,那刻的不切实际,转瞬成为此时的既定事实。
  郁青娩心猜赵成溪没见过这样的市井场面,侧首看他,果然瞧见他敛着眉心,薄唇抿平,周身更是透着毫不掩饰的抗拒。
  她不禁轻笑出声,明知故问的:“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赵成溪闻声垂眼,眉心舒展几分,“没来过。”
  “以前去过小吃街,但没这么……” 他视线朝四周扫了一圈,眉心褶皱加深几分,艰难措辞,“没这里这么热闹。”
  高中那会儿,他也同沈时斜去过钟山附近的小吃街,人多热闹,但远不至此刻堪称锣鼓喧天的架势,喧嚣得叫人几近耳鸣。
  郁青娩惊讶顿足,瞳孔睁大几分,讶异瞧着他,似是没想到他曾去过小吃街。
  察觉到身侧人落后,赵成溪驻足,侧过身望着她。
  对上她难以置信的目光,心下了然,朝她走近几步,莫名好笑看着她,“有这么惊讶?”
  郁青娩点点头。
  赵成溪单手插兜,抬了抬下巴,淡哼了声,“瞧不起谁?”
  她瞬时反驳,“哪有。”
  他鼻腔溢出一声淡呵,“最好是。”
  郁青娩讪讪一笑,抬手轻推着赵成溪的手臂,叫人往前走,生硬转移话题,“这里只是瞧着乱,但能挖到好多宝。”
  似是怕他反悔落跑,搬出之前说辞,“你自己讲的,酒香深巷,容易藏老字号,这里正适合市场调查!”
  赵成溪闻言乐了,唇角高抬,眼下卧蚕微微露出,阔肩随之笑抖了下,倒是蛮配合的点头,“行,我讲的。”
  他这语气,特像这说辞是她现场杜撰的。
  郁青娩略微不满的,在他视角盲区轻撇了下嘴。
  接着带着人,凭记忆走向以前常吃的炸物小店,还是阿婆阿公两人,还是如旧的灰底红字招牌,万般亲切。
  他们排在队尾。
  郁青娩看着热气腾腾的炸物区,似有热雾刮来,眼角莫名生起湿意,她轻缓地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的,“这家店是我从小吃到大的,阿奶还在的时候,经常带我过来。”
  赵成溪闻言微愣,眉心缓缓收紧几分,稍显谨慎的:“你阿奶她……”
  从前恋爱时他经常听她讲阿奶,也知老人家身体蛮健康,重逢至今,更是在心底默认阿奶还安稳在世,但此刻听到这话,却叫人觉得事实似非如此。
  她语气平和道,“去世了。”
  赵成溪唇线抿平,眼神晃了晃,想要开口安慰,却瞬间词穷,直觉所有宽慰都毫无重量,无济于事。
  见他倏时沉默,郁青娩仰颈瞧他,弯唇笑了笑,“不用安慰我,阿奶已经去世差不多九年了,再脆弱也足够坚强起来了。”
  这轻飘飘的话却如重石坠落,在赵成溪心湖砸出滔天巨狼,气波猛涌。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紧,骨节绷出青白,眼底划过一抹错愕,眉心更拧紧几分,对她的话很是意料之外。
  没想到阿奶去世竟如此之久。
  去世差不多九年,那便是在他们分手前后。
  思及此,他胸腔瞬间震颤,心脏骤然缩紧。
  她刚才的话更是如锤在耳侧重敲,周遭喧嚣吵闹声遽然减弱,并非绝对寂静,而是一寸寸拉远,叫人直觉恍惚。
  某种猜测从心底浮现。
  叫人不禁生畏。
  回洲城以后,这是郁青娩第一次来逛永西街夜市,之前偶尔有几次路过,也只是匆匆瞧一眼,从来没靠近过一步。
  不是不想来,而是不敢。
  这条街,从头到尾,充斥着她同阿奶的记忆,不想触景伤情,所以干脆彻底避开。
  可因为有赵成溪在,她无端生出勇气和期待,想同他来一起来这里,想同他从街口到街尾细细致致地逛一圈。
  两人买完东西,想找位置坐下,恰好碰见一对情侣吃完,小店角落空出一张临街小桌,配两个白色塑料高脚凳。
  郁青娩将小吃从袋中拿出,热气腾腾摆了满桌,拆最后一碗砂橘糖水时,她蓦地想起什么,抬眸看着赵成溪,“你要湿纸巾吗?”
  这猝不及防的问句叫赵成溪愣住几秒,浓眉顺势微抬,目光在郁青娩盈满暖光的巴掌脸上摹来一圈,似是在细思她这话中含义。
  倏尔想起从前恋爱时,她不满地挑剔他,说太讲究叫人压力好大,他没诚意且不走心的哄人,还随口扯来胡话。
  按田忌赛马来讲,太讲究跟不讲究是绝配。
  思及此,赵成溪唇角不由深陷,轻敲桌面的指尖顿住,掌心朝上,修长指骨弯了弯。
  郁青娩心道果然,从包里翻出独立包装湿纸巾递过去,原以为他要擦桌子,谁知他拆开后竟又递给了自己。
  她目光轻落,愣在他不按常理的反应里,疑惑地“啊”了声,双眸也睁大了几分,不明所以。
  赵成溪抬了抬下巴,“擦擦手再吃。”
  郁青娩慢半拍“哦”了声,接过湿纸巾,擦第二根手指时溘地抬眼看过去,目光落在他唇角很浅的弧度上,这才忽时明白过来。
  他原是没那么讲究了,却故意顺着她的话接下去,根本就是在得意,在耍人!
  她蓦地咬唇,懊恼刚才的多此一举。
  赵成溪也知见好就收,拿起吸管顶开透明包装,戳进红色盖口,将冰泰奶放到郁青娩面前,将她眼底幽怨瞧的一清二楚,却故作未闻。
  他扬了下眉骨,嘴角弧度深陷,直接扯远话题,“奶茶代酒,庆祝你顺利考过科目一。”
  听到这话,郁青娩心底刚冒尖的气闷怨悔顷时偃旗息鼓,不得不承认,他依旧惯会拿捏人心,她捧住凝冰雾的杯壁,嘴角勾起矜持笑弧,“谢谢。”
  接着低下细颈,咬着管口吸了两口,冰凉甜腻。
  忽地想起什么,郁青娩微偏首,语气带着几分试探,“你真的会教我开车,对吧?”
  赵成溪抬眸,望进她昏暗光线下清亮眼眸,指尖在桌面轻敲了下,玩劣翘唇,懒着腔调吐出两个字。
  “假的。”
  郁青娩闻言拧眉,腰背绷直几分,信以为真地气闷道,“你怎么还骗人!”
  她握着杯壁的秀气指骨节不由蜷紧,凉意顺着指腹蔓延,唇瓣也越压越平。
  瞧她信实,赵成溪不由轻笑出声,肩膀也跟着轻颤两下,抬起手臂,曲着指尖在她额面上敲了下,笑腔道,“怎么还跟以前一样,我讲什么你就信什么?”
  赵成溪力道很轻,没什么痛感,但郁青娩依旧蹙眉“哎哟”了声,抬手捂住额头。
  她抬起眸,在半遮的狭窄视角里,望进他那双含笑的潋滟眼眸,耳际莫名回响起他刚刚那句话。
  怎么还跟以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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