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少主请起吧”,司舆终于让步,无奈道,“就让属下为您,再起一卦吧。”
  暮云闲终于肯从地上起来。
  司與却突然十分僭越地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无比慈祥、无比怜惜道,“小少主,这些年,你一定很辛苦吧?”
  暮云闲还没来得及回答,汹涌的气流已毫无征兆地从他脚下升腾而起!
  “这是……”暮云闲心中一慌,惊恐道,“乾坤正卦?!”
  司與并不回答,只紧闭双目,专心致志地掐指捏算,脚下亦涌现出同样的气流。
  暮云闲紧张得嗓子发干,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能徒劳地试图抱住他以阻止这场占卜,可司與周身的气流毫不留情地将他击退。
  暮云闲跌倒在地,极致恐惧下,哭都哭不出来,只能嘶哑道,“不,司舆,快停下来!我虽然不想让楚青霭死,却也不想让你死啊!我不是要你以命卜卦的,我、我不知道会这样。你停下来,停下来好不好?”
  可司與手上的动作根本不停。
  “司舆!停下!”暮云闲近不了他的身,只能声嘶力竭道,“我不同意!司舆,我以少主的身份,不,我以母神钦点的九天共主身份命令你,不许再行此卦!”
  司與却道,“少主,我不愿看您这么难过。”
  “司舆,不要,你别……”暮云闲吓得发抖,哀求他道,“我千里迢迢地来找你,不是为了来杀掉你的。司舆,你不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有办法的,不要起卦,你若死了,我也会很难过很难过的,不要起卦,求你了……”
  风包裹住他的身体,宛如一个拥抱,司舆爱怜道,“小少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你莫要将所有过错都揽至自己身上,这样活着,未免太累、太凄苦了。”
  暮云闲泪如雨下。
  司舆却粲然一笑,鼓励他道,“别怕,哪怕是绝地死局,我的乾坤正卦,也一定可助你卜出破解之法。”
  语罢,起手。
  暮云闲还想阻止,可小屋的门窗突然全部大开,寒气裹挟着雪花争先恐后涌入,在地上绘出了一副黑白交织的泼墨画。
  九州四海皆于其上,星轨辰枢散落其间。
  司與静坐于卦图中心,神力涌出,在卦图上方汇聚成一枚冰蓝色的半透明卜甲,柔声道,“小少主,我的时间不多了……请吧。”
  暮云闲想要抓住他,可伸出手去,能够触碰到的,却唯有那片冰凉的卜甲。
  其上,是不断流逝的生机。
  暮云闲紧握着它,痛彻心扉。
  雪落的卦图剧烈震颤,似催促,似召唤,暮云闲强忍悲伤,深吸一口气,含泪将它掷出。
  却未料到,卜甲竟不落入卦图,而是于半空中调转方向,径直向一旁沉睡的楚青霭飞去!
  地上的卦图竟也跟着它向楚青霭所在的方向移动。
  更奇怪的是,随它们靠近,楚青霭周身灵气剧烈震荡,似乎是……在被吸引着四散逃离!
  怎么会这样?!
  暮云闲不能确定这只是卦象,还是楚青霭的灵气当真有异,心焦之下来不及多想,一脚迈入风云四起的卦象图中,试图将那枚卜甲收回。
  “少主!”司與大惊失色道,“莫要以身入局!”
  暮云闲却什么都顾不得了。
  因为,从踏入卦象的那一刻起,他便十分清晰地感受到,那枚卜甲,是当真在吞噬楚青霭的灵气的!
  来不及多想,暮云闲飞身扑向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枚卜甲打落!
  疾风骤止。
  所有喧嚣全部消失,卦象图又恢复成了与最初毫无差别的模样。
  唯有暮云闲眼前发黑,身体失力,跌跌撞撞地跪坐在地,胸口一阵剧烈起伏后,竟吐出了一口又一口鲜红的血!
  司與想去扶他,可身体已几近透明,动弹不得了。
  暮云闲的面色也黯淡许多,许久方才勉强重定心神,抬手擦去唇角的血迹,希冀道,“怎么样?”
  两行浊泪自司與眼眶中流出。
  暮云闲心中一沉,而后,便听他道,“少主,因您踏入,乾坤正卦未能完成,因此,如何救这个人,司與无法勘破。前路坎坷,还望您日后千万照顾好自己,善自珍重……”
  “未能完成?”暮云闲愣愣道,“这是什么意思?”
  可司舆的身体已彻底消散在风中。
  不过短短数刻,方才还笑眯眯的老者再无踪迹,窗外的风亦随之销声匿迹,只余鹅毛大雪铺天盖落下,宛如一首无声的怆然悲歌。
  屋中除了柴火偶尔噼里啪啦的爆燃声和壶中热水的翻滚声,再听不到其他任何声响,世界陷入一片萧瑟的死寂之中。
  屋内纵使仍有温暖如春的温度,暮云闲定定看着静止的卦象图,每一颗毛孔,却只能感受到绝望的寒意。
  为何司舆以命所起的乾坤卦,不仅没告诉他想知道的答案,甚至,还会伤害楚青霭?!
  莫非,逆天改命这种事,即便是乾坤正卦,也无法为他指明方向?
  既然如此,那司舆倾注全部神力,甚至连性命也交托出去,又有什么意义?!
  什么意义也没有!
  到底谁能来告诉他,系统、任务、乱七八糟的世界,还有他所经历的一切折磨,究竟是因为做错了什么?!
  泪迹已全部风干,泪痕侵蚀着皮肤,带去丝丝缕缕不严重、却持续不断的疼,暮云闲想要爬起身子,却根本没有力气,只能愤怒地敲着膝盖,崩溃道,“怎么连你也来欺负我!”
  既站不起来,暮云闲索性就不动了,赖坐在楚青霭身边,看着他紧闭的双眼,戚戚然道,“你也是,自相识以来,分明从来没有好好睡过一次觉,怎么就这会儿睡得这么沉!”
  暮云闲的声音轻了下去,头也低低垂了下去,蜷缩成一团,无助又哀伤道,“怎么偏偏,我最想要一个拥抱的时候……你却睡得这么沉呢……?”
  楚青霭静静躺着,不能给他任何回应。
  大雪纷飞,屋内屋外一片寂寥,暮云闲突然很想好好看一看那些终年不散的雪花。
  除了他再没别人,暮云闲干脆手脚并用地爬出了屋子。
  冰湖仍旧静谧,冰块碰撞,仍如银铃。
  恍惚之间,茫茫雪色中,暮云闲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手握一支长长的鱼竿,淡然而专注地紧盯着湖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暮云闲难得放纵自己陷入已埋藏许久的记忆中。
  于是,这原本静籁的湖边,便由远及近传来十分爽朗的笑声。
  一抹月白的身影随笑声而至,身轻似鹤般飘逸,在凛冽风雪中稳稳停在湖面正上方的空中,容颜面貌,正是暮云闲自己的模样。
  那人抬起手来,将满湖数万块冰全部高高地召唤至身边,气得那好不容易等着了目标的鱼竿愤怒颤动,高声道,“司舆,快瞧!这些冰块,我已经控制得十分得心应手了!“
  鱼全被吓得躲进了湖底,司舆却一点不生气,只仰头望向他,满是发自内心的喜悦,“降世不过三月,便已将神力操御得如此娴熟,小少主当真是天纵奇才。”
  那人兴高采烈飞身至司舆身边,拽着他道,“还是你教得好!其他人只会嫌弃我!”
  “别理他们”,司舆乐呵呵道,“这诸天神祇活得太久,都忘了自己初御神力时,是如何陌生又笨拙的模样了。”
  似是刚学会控制神力,新奇得很,那人又手痒地操纵着冰块噗通噗通全部投入湖内,吓得那些鱼四处乱窜,好奇道,“司舆,为何漫天神灵都于混沌初开时降世,却偏偏只有我,现在才孤零零地降世?不如你替我占上一卦,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
  鱼是彻底钓不了了,司舆挥了挥手,让那根鱼竿自己回屋檐下避雪,摇头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天道如此安排,可不是我的占卜之术所能窥探的。”
  “好吧”,那人只是好奇,并不十分纠结这个问题,闻言转了转眼珠,打了个响指,指尖现出了一簇十分微弱的火苗,又好奇道,“那你能卜出这九幽离火是如何炼成的吗?流荧太过小气,一直不肯告诉我法门。”
  “……”司舆短暂无语了两秒,却还是夸道,“小少主好身手,流荧久经战场,是我四人中戒备心最强的,你竟能从她身上偷得一息火苗,当真了得!”
  那人于是得意道,“呐,送你了。”
  司舆忍俊不禁,拒绝道,“小少主,我的卜甲可经不住这九幽离火炙烤。你若当真想学其中法门,就不要再气她了,快些将这簇火苗偷送回去,别被她察觉。”
  “好吧”,那人撇了撇嘴,将火苗熄灭,观望着白皑皑一片,由衷叹道,“真是个好地方,无论外面如何山崩地裂,这里却总是如此安详。我真想一直赖在你这里,永远不离开。”
  司舆招了招手,一只冒着热气的茶杯从屋中飞出,准确落入那人手中,笑道,“那少主便常来,老朽这里,总为你备好一杯热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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