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哎呀!”那人接过茶杯,匆忙一仰而尽,将杯子又扔回屋内的木桌上,拽着他的袖子道,“快走!母神要我来召你回九天之上,差点忘了……”
  随两人身影轻快掠过湖面,消失在一片风雪中,眼前,便又只余一片寂寥的白。
  暮云闲只觉得胸腔有一千根针扎入,疼的他喘不过气来,只好佝偻着背坐下,将头埋入膝弯,放任情绪沉沦。
  第70章
  楚青霭被凛冽的寒风生生吹醒。
  不知为何, 屋内没了怡人的温度,盆中炭火不再燃烧,壶中的水甚至结了薄薄冰霜, 若不是有两层厚厚的斗篷盖在身上,恐怕他的身体还会更加冰冷。
  斗篷?!
  楚青霭晃了晃脑袋让意识快速恢复,见屋中既没有暮云闲,也没有执明神君,着急之下,顾不得穿衣,抱起两件斗篷匆忙向屋外跑去,高声喊道,“云闲!去哪儿了?”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环佩叮当的湖边,一个背影静静坐着, 孤寂又凄凉。
  楚青霭快走两步至他身边, 将两件斗篷全部裹在他身上,担心道, “怎么不穿衣服?执明神君呢?他不在这儿吗?怎么由得你如此瞎闹?”
  “无妨……”暮云闲呆呆任他动作, 只等他一连串问题问完, 才僵硬地转过脖子, 望着他道,“他……有事离开了。”
  楚青霭吓了一大跳。
  ——少年面色煞白, 眼睛血红,眼下的泪痕触目惊心, 显是撕心裂肺地哭过一场。
  “云闲……”楚青霭蹲下身子,伸手轻捏他的肩膀,“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 暮云闲木然道,“什么都没有,我出来看看风景而已。”
  楚青霭自然不会信,抓过他凉到几乎快没有生命体征的手握入掌心,小心翼翼道,“是不是执明神君也……?”
  却根本不是疑问的语气。
  暮云闲想哭,却又生生忍住,只微微瘪了瘪嘴。
  不知为何,在楚青霭这样忧心忡忡的目光里,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疲倦的鸟——不想扇动翅膀,不想在茫然高空中不知方向地飞行,只想落入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早为他筑好的巢。
  下一秒,温暖的怀抱将他包裹。
  少年好不容易拼凑出的坚强骤然破碎,将头深深埋入他的胸膛,哽咽道,“我不想要他死,可我不仅没救得了他,还害死了他,都怪我……”
  “这不怪你”,楚青霭立刻道,“神君说过,他大限已至,此为天道。别将错往自己身上揽,这不是你该承担的。”
  暮云闲更加崩溃,拼命摇头道,“不,你那时昏迷,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就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
  楚青霭心中其实有诸多疑问——自己为何莫名其妙失去了意识?执明神君到底因什么原因死去?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又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可暮云闲此刻如此脆弱、如此悲伤,他实在是什么都顾不得问、也什么都不在意了,只更用力地将他搂入怀里,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坚定道,“不是因为你,是他自己的选择。”
  “不,就是我”,暮云闲拽着他的衣服,惨然呜咽,“是我任性,是我执意逼他,楚青霭,就是我。”
  “你逼不得他”,楚青霭武断道。
  “我逼得!我当然逼得!”暮云闲情绪已在崩溃边缘,从他怀中挣脱出去,恶狠狠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更不知道,我究竟有多少阴暗的心思!我……”
  粗糙的手指却轻轻按在他的唇边,将他所有凄厉的、悲伤的、疯狂的话全部制止,楚青霭摇了摇头,柔声道,“阿云,若心中实在难过,便哭出来吧。”
  ……阿云?
  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对暮云闲而言却实在独特,宠溺又亲昵,是他独身一人、数千年漂泊间,从未听过的称呼。
  宛如带着魔力的开关,叫他故作坚强的最后一丝意志土崩瓦解。
  “阿云”,楚青霭更温柔地唤他,“不要憋着,痛快哭一场吧。”
  滚烫的泪水一颗颗掉落,暮云闲任自己被那人再度紧紧搂入怀中,更放任自己沉溺于极致的悲伤里,在千山暮雪的冰湖边,终于放声大哭。
  人迹罕至的雪原,便连鸟兽啼鸣都没有,除了北风不时咆哮,便只余阵阵悲怆的哭泣。
  楚青霭从不知道,原来这世间,竟会有如此撕心裂肺、痛彻心扉的眼泪。
  似被压抑了千年,似被万种磨难凌辱,似对凡尘所有事物都失去了希望却又无法逃离,只能一次又一次孤苦无依地挣扎,永无止境。
  “阿云……”楚青霭鼻腔不禁也泛起了酸,强压住喉间的颤抖,极轻声、却又极坚定道,“我在,我在……”
  “只要你需要,只要你愿意,我就一直在你身边……”
  两件斗篷都披在他身上,楚青霭环抱着他,阻绝了外界所有的寒意,体温从他胸膛传至周身,成为这冰天雪地中唯一鲜活的、温暖的希望。
  男人宽厚的怀抱仿佛一处与世隔绝的小小世界,让他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能够放肆爆发。回不去现实世界的无奈,被系统逼迫的愤懑,故人一个个离去的悲伤,以及……楚青霭那只余半年的生命。
  胸前的衣服彻底湿透,楚青霭什么苍白的安慰都不说,只一下下拍着怀中那人颤抖的脊背,柔声道,“没关系阿云,这里什么人都没有,除了我,没有人会见到你这样,尽情哭吧……”
  暮云闲于是更加尽情地哭泣,哭得声嘶力竭、哭得浑身颤抖、哭得身体无法支撑,全靠楚青霭抱着才不至于跌落在地,才终于停止。
  楚青霭抓了把冰凉的雪覆住他眼睛,柔声道,“来,敷一会儿,不然得肿好些天。”
  冰天雪地里,楚青霭只穿着单衣,却就这样陪他跪坐在冰凉刺骨的雪中许久。久到,那把雪被他握在手心里,竟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
  “别、别敷了……”暮云闲哽咽着阻止。
  楚青霭却不为所动,细致地将他两只眼睛都一一敷过,确认红肿消下去大半,方才作罢。
  暮云闲拗不过他,只能强行将一件斗篷披回他身上,失魂落魄道,“算了……我们走吧,我不想在这个地方逗留了。”
  莫名其妙地,楚青霭总觉得少年看他的眼神似乎变了,多了些他看不清的复杂底色,好像……有愧疚,就不舍,还有隐隐的遗憾。
  可仔细探究,却双眼睛中却又什么都没了,只余让人揪心的哀伤。
  楚青霭心中疑虑,却自然不忍在此种情况下逼问他,于是勾手,用指背擦去他睫毛上残留的泪珠,柔声道,“好。阿云说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潜渊悄然现身,暮云闲本欲爬上龙背,可视线扫过屋檐下静立的鱼竿,心中又止不住一阵悲凉,想了想,还是走回它身边,抬手抚摸它道,“对不起,是我害了司舆。”
  鱼竿摇了摇,似是否认。看他依旧一蹶不振,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一如司舆每次安抚他的动作。
  “你……”暮云闲哽咽道,“要在这里永远待着吗?还是随我一起走……?”
  那鱼竿又摇了摇,倚靠回屋门,似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显然已做好了在这片孤寂之地长留的准备。
  暮云闲最后望了眼无人的小屋,望着他无数次谈笑之间随意瘫坐的软塌,望着不再温暖的茶水,轻掩房门,喃喃道,“也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你留在这里,也算是永远陪着他了……”
  潜渊缓缓起飞。
  寒风凛凛,脚下仍是茫茫雪原,楚青霭并未再像从前那样只与他并肩而坐,长臂一揽,自然而然地半搂过他,温声道,“接下来去哪里?”
  暮云闲心中一阵苦涩,许久,方才艰难道,“玄冥甲仍在你体内,照着潜渊方才教你的法子控制它,它会指引你父母长眠之所的方向。”
  “爹……娘……”楚青霭的眸中有微光闪耀,忙闭上眼睛,专心感受。
  下方是大片毫无差别的纯白,有玄冥甲指引,楚青霭便完全不迷茫了,控制潜渊载着二人,目标明确向斜前方的雪原中飞去。
  穿过雪原,飞过雪山,山后背风的地方,出现了大片白中透绿的树林。
  是云杉林。
  因有高高的山峰作为屏障,未被终年不断的风席卷,数百棵云杉生长蔓延,银装素裹,煞是好看。
  潜渊在树林上方徘徊寻找,片刻后缓慢降落,停在树林后方一处已然倒塌、被积雪覆盖了大半的木屋前。
  近乡情怯,楚青霭一时竟无法前进一步,只能默然望着厚及腰部的落雪,不敢去想那白雪之下掩埋的,到底是何等惨烈的场景。
  冰天雪地中,二人心中皆一片凄苦,唯有依偎着的身体,能为对方送去一些可怜的暖意。
  “玄冥甲应当是可以助你御风的,只可惜……”暮云闲强打起精神,不叫自己再现出哭腔,“司舆还没来得及教你如何使用就……因此,只能靠你自己尝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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