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与疏忧有关,与小疏无关”,执明神君道,“其实,小疏离世后,他的神力并未消逝,而只是被暂时压制,直至后来疏忧出现,他将伏瞑骨交给疏忧后,神力才真真正正地被攫取殆尽。而至于疏忧公主与小疏是否为一人,此类轮回转世之事,你也知该找谁确认。”
  “……”暮云闲又是一阵沉默。
  执明神君道,“至于第三个问题,是你身边那位小友亲人的长眠之处。”
  楚青霭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暮云闲郑重地点了点头。
  执明神君道,“并非难事。只是,我需得以玄冥卜甲遍游你体内,方才能以血脉为引,推算出你的骨肉至亲的如今身在何处。而这玄冥卜甲为至寒之物,入体定会带来难以言说的折磨,这位小友,还请做好心理准备。”
  “在下什么都受得”,楚青霭不假思索道,“但凭神君吩咐。”
  “玄冥卜甲?!”暮云闲皱眉愕然惊呼,“可司與,此卦竟需剥离卜甲,才可起算吗?!”
  答案却显而易见。
  暮云闲皱眉道,“从身体中剥离出卜甲,司與……你需得承担极大的苦楚,难道便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无妨”,执明神君淡然笑道,“暮公子所求,老朽自当尽心竭力。”
  暮云闲鼻腔一酸,低声道,“谢谢……”
  “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客气”,执明神君闭上眼睛,周身黑色的光泛起,须臾,凝聚为现一片通体黝黑发亮的弧形卜甲,飘然飞至楚青霭身旁。
  “握住它”,暮云闲道。
  近乡情怯,楚青霭一时竟不敢伸手,迟疑数秒,方才伸手将那片卜甲抓过。
  卜甲年份显然十分久远,布满了自然开裂的纹路,还有许多密密麻麻他完全看不懂的文字,随执明神君挥手,鱼儿入水般钻入他身体之中。
  执明神君蓦地睁开眼睛,表情骤然凝重,沉声道,“闭眸凝神,体察卜甲,是否可控御之?”
  寒气刺骨,就连苍林剑都被激得一阵战栗,楚青霭冷得话都说不出口,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执明神君严肃道,“操控它,务必游走你全身经络。”
  楚青霭不疑有他,立刻咬牙照做。
  不料,还未行至一半,人已被冻得失去了全部知觉,轰然倒地。
  “楚青霭!”暮云闲吃了一惊,忙冲过去扶他,手摸到他的身体,才发现他遍体生寒,冷僵到与冰雕无异。
  “什么情况!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暮云闲心急如焚,慌乱道,“司舆,快救救他!玄冥卜甲怎会伤人至此?!”
  “无妨”,司舆却并不见惊讶,淡定道,“少主不必担心。”
  暮云闲吃力地将他从地上扛起来,小心翼翼放在炉边的椅子上还嫌不够,又用两人的斗篷将他厚厚包裹,这才转身望着他,奇怪道,“怎的突然唤我少主?难道楚青霭……是你刻意为之?”
  司與不语,答案显而易见。
  暮云闲急道,“为什么啊!他只是个凡人!根本受不住你的神力!”
  语气之中,尽是他自己完全没察觉到的怒气。
  “属下知罪,可是少主”,司與深深地看了楚青霭一眼,摇头道,“此人,已不是凡人了……”
  “不是凡人?”暮云闲愣了一愣,莫名其妙道,“不是凡人,还能是什么?我虽没了神力,眼睛却还没瞎,是不是凡人还不至于认错。”
  司與却道,“截至方才,他的确还是凡人之躯,可……现在不是了。”
  暮云闲皱眉,冷声道,“别卖关子了,有什么话,直言即可。”
  “是”,司與严肃道,“少主,玄冥卜甲入此人体内后,我无法控制了。”
  “什么?”暮云闲一愣,意外道,“什么叫无法控制?这不是你的神器吗?”
  司舆凝重道,“可现在,我彻底失去与它的感应了。”
  暮云闲头疼道,“这是为何?”
  司與道,“他体内,还有白藏的伏暝骨,是吗?”
  “是”,暮云闲揉着眉心道,“那时他性命垂危,事出从权,我收了苍巽座下的潜渊做他的剑灵,但他压制不住此等凶兽的煞气,我便去白藏那里拿了伏暝骨助他。这有什么问题吗?”
  司舆道,“凡人之躯,是承受不住上古神物的。若只有伏瞑骨,倒没什么问题,正好与蛟龙两相抵消。可再加上玄冥甲,他便吃不消了,至多半年,他便会被此等神物消磨得精血全无、性命不保。”
  暮云闲眼皮跳了跳,立刻道,“有什么办法取出来?”
  司舆不忍,却不得不道,“别无他法。”
  暮云闲一阵眩晕,扶着桌子道,“也就是说,他最多,还有半年的寿命?”
  “是”,司舆点头,悲悯道,“恕属下大胆直言,趁现在还来得及,请小少主狠下心来,莫要再对他……倾注任何感情了。”
  “我……”暮云闲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完全不属于自己了,迷茫地转了一圈,搓着脸道,“什么感情?我对他,没什么感情的。”
  司與看着他,长长叹气。
  “我没骗你,我真的对他没什么感情”,暮云闲不知是在说服他,还是说服自己,“我一直在骗他,一直在利用他的。否、否则,我就不会瞒着他,偷偷把苍木鼎藏起来了。”
  “伏瞑骨、伏瞑骨也不过是暂时借给他”,暮云闲道,“你知道的吧?只要集齐苍木鼎、伏瞑骨、玄冥卜甲和九幽离火,再加上一缕心甘情愿献出的魂魄,便可召出隐灵神杖,获得无上神力。”
  “嗯……”司與点头。
  “我、我就是为了隐灵神杖”,暮云闲喃喃道,“这一路与他同行,不过是无奈为之。”
  “若真是这样,那便最好”,司與道,“如今小少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是,没错”,暮云闲六神无主地坐下,一遍又一遍重复道,“就快成功了,马上就能成功了。”
  眼泪却大颗大颗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
  司與劝解他道,“小少主,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一切就止于此吧。”
  暮云闲仰头望向他,泪眼朦胧,“可是司舆,你知道吗?我大脑中所有的记忆,都是离别,无论与哪个人,短暂的相交后,总是很快就天各一方。”
  “可直到认识他,我方才知道,一个人,原来是可以死心塌地跟着另外一个人,无论天南地北,都不与他分离的。这一路,他为保护我受过数不尽的伤,甚至几度游走于生死边缘,却始终坚守陪着我的承诺,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离开我身边。”
  司與不知该说些什么。
  更多眼泪砸下,暮云闲嗓音止不住发颤,脸上却还是倔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司舆,你或许不知道,我经历了很多事情,如今,不仅没了神力,身子虚弱,还时常觉得孤寂。可自从有他在身边,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挨过冻,也没有做过噩梦了……”
  “唉……”司與又叹,徒劳安慰他道,“天道如此,凡人难违……”
  暮云闲却突然止住了眼泪,坚决道,“不行,司舆,他哪怕死,也得是我想让他死的时候,才可以。”
  司舆心中泛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心惊胆战道,“少主,你、你想做什么?”
  暮云闲抬手,用手背胡乱抹掉满面的泪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要为他,逆天改命。”
  “少主”!司與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你比谁都更加清楚,天道难违,难道上一次的教训,你已经全忘了吗?!”
  暮云闲眼中立刻一阵后怕,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却很快稳住,更加坚定道,“司舆,那你也更应该清楚,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死掉。”
  司舆沉默片刻,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所以你想……?”
  暮云闲道,“所以,我想请你帮我再起一卦。”
  这是何其大胆、何其困难、又何其危险的一件事情!
  司舆硬着头皮道,“暮公子,抱歉,能调遣司舆的主上已然陨落,她为我指定的少主也已不知所踪。除他们二人外,司舆不再听任何人命令,因此,您的要求,恕难从命。”
  暮云闲点了点头,平静道,“好,我知道了。”
  人却站起身子,不等司舆反应,直挺挺地跪在了他面前!
  ”……!”司舆惊惧交加,忙去扶他,“少主,您这是做什么?!”
  暮云闲毅然挣脱,当真同世间所有虔诚的信徒一般扣下头去,卑微求请道,“云闲恳请执明神君指点迷津,只要能救此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司舆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半晌,方才艰难道,“你这又是何必……”
  暮云闲抿了抿嘴,道,“他死得那么快,很影响我的计划。在真正拿到所有我要的东西之前,他必须是活着的。”
  那样坚定,那样执拗。
  司舆看他的表情,只一眼便知,绝无说服他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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