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般来说他更相信直达皇宫的那条消息线,因为受到的干扰更少;但事关重大,他就不得不多小心些。
十五年三月,某几支暗卫被抽出调往北方边境,作为特使进行调查。
与此同时,京城地下也开始了一场盘查,务求揪出问题所在。
京城和边境,情报对不齐,到底是哪一边儿出了问题?
先帝充满自信,事情做的不疾不徐,但雪球一滚起来,很快就超过了他的想象。
这消息漫出朝堂,流到民间,又引起一场风波。
有些人激愤难耐,高呼大楚岂容外族侵犯,说一定要把鞑子再赶得更远些;
有些人担心要打仗,做起许多准备,互相谣传闹的人心惶惶,险些把粮价拉上去。
户部王尚书当年掉了许多头发,抓着所有下属连宿大夜的加班,左调右调,才把物价勉强按住,没闹起来。
然而这边按下,那边就起。
越传越离奇,到最后谁也没个准信儿,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边境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传的那么夸张?
奏有事的折子仍在上,称没事的折子也在和其对着冲。
说该加兵作防的和说不该的分成了两派,天天早朝上明着暗着互怼,指责对方有害于朝廷。
本该是严肃的军国大事,竟变成了一场口水仗。一时间弹劾政敌的折子满天飞,朝局也动荡起来。
先帝猛催自己派出去的暗卫,但得到的结论都是尚不清楚。
只能保证边境暂时不会起事。看密信里的意思,那边的人好像也一头雾水。
什么手段都用了,可是找不到由头。
向上报告异常的人已经找到,但细查只是例行公事,汇集了消息实话实说,没有京城里说的那么危险。
所以特使们正顺着传信的渠道摸着往上,关卡太多,进度不快。
先帝急了,兵部急了,都急了。
正值此时,发生了一件巧合的事。
现在想来,巧合的实在是有些奇怪了。
惠王门下的一个小门客,沐休踏青时遇到了一对父女。
这二人来自北地,上京来正是因为——
家园被外族所毁,不得已逃难至此。
第43章
这个门客在三皇子门下挂着, 并做了一个小官。
见此不平事,他第一反应是核对二人户籍。
这一对父女是逃难出来,无有路引过所。
父亲三十四岁, 小女儿九岁,称其母亲被鞑子掳去, 生死不明;家里的宅地也都被烧了抢了, 失去了生计。
报了官, 但同样遭遇的人太多,未能得到安抚,只好往南边来逃。
自河水未化时就出发, 一路颠沛流离,不认道路,只往繁华处讨饭,不想来到了京城。
身份辨明之前,也不能随意定为流民;这二人无处可去, 急需一个地方收留。
门客不敢自己私下安置,于是向上报请。
消息传到惠王首席门客明子礼那里,一度被按住了几天。
据说是明首席在与惠王殿下认真探讨是否压下此事,期间还争吵了几次。
最后的结果是,惠王不仅用自己名下的宅子安排了住处,还亲自探望这二人,毫无皇子的架子。
听闻他们说起背井离乡的经历,竟当场落下泪来。
录着户籍的黄册一正几副, 最先发现的小官本是想写信给原籍验证。
惠王却用自己皇子的身份直接向先帝请求, 要求查阅全国总库。
先帝:…………
也罢, 就看看下面到底要搞什么鬼。
这一套漏洞百出的说辞,他不信自己最得意的儿子看不出来问题。
核对过后, 发现这一中年男子确实如其所言,属于北境茂州黄坎儿县,丧妻鳏居。
但却查不到那个小女孩儿。
男子解释道:
自己十年前确实丧了发妻,但后又续弦,生下这一个女儿。
本就因为北境人烟稀少,事多常乱,出生时没来得及登上。
又因着才九岁,没赶上十年前的全国重录。
先帝开国元年,录过一次全国的户籍。
念及万民初定,流动变迁较快,遂奉德五年时特加一次再录,此后就定为十年一次了。
今年户部本就忙着张罗此事,又要为打仗的谣言操心物价,上上下下都忙的一个头两个大。
据说王尚书因压力过大,夜半梦游时竟攀树倒挂,折了树枝怪叫要捅死暗中传谣那人。
这小姑娘方九岁,卡的倒是正正好好。
不过,这没有什么可怀疑的——这实是个大家都清楚,但谁也不愿挑明的事情:
女子录籍本就简略,极容易被忽视;再加上有些贫苦的,吃不上饭时就卖儿鬻女,卖不出就丢了弃了,且常挑女孩儿先下手;某些未开化的地方,还有溺杀女婴的习惯……
这一番折腾下来,许多人家都刻意“忘记”给女儿登记入户,免得往后变动麻烦。
下级的衙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教化嘛,是个漫长的过程,哪能靠强抓逼迫呢?
户部荆中和荆侍郎倒是年年上奏要求重视此事,说若规章不作改动,必会养成隐患。
可惜重要的事实在太多,先帝重视不过来了,一直没理。
瞒报人口本该杖责六十,但这流民一路过来,早消瘦得皮包骨头,眼眶深凹,谁看了也不忍心再罚。
且彼时彼刻,朝廷上下还是更重视边地实际的情况。
先帝不召见,却有许多人几十年未发过半分半毫的爱民如子之心突然蓬**来,争先恐后去见这二人。
听他们一遍遍讲几月中的见闻,随后都学惠王的模样,洒几滴泪,再三感慨:
边地的百姓苦哇!
回去就上更多的折子,与反战的那一派斗得更加激烈,誓要把我朝精壮都送到北边去卫民驱虏。
不巧,兵部尚书年过七十,正走着乞骸骨的流程,要退下去了。
当时在任的二把手余侍郎,是个不折不扣的反战派。
三省之中,中书令空置,侍中和左仆射主战,右仆射虽也去探过流民,但维持中立态度;
六部以内,多声称只听陛下的命令,随时准备着应对调动。
尤其户部忙得满地乱爬,见人只闭口不言,说他们眼下说不出半句好听的话。
主战派称他们并非目光短浅只为边境二三小事,而是陛下正是壮年,宜于磨砺兵甲,扬我国威,也是为子孙多做保障;
反战派则说:兵者为凶器,此时并非万不得已,何意非要劳民伤财?
两派斗争旷日持久,愈演愈烈,一时间竟容不下有人不选派别。
保持中立是上面的大人物才能享受的奢侈,下面的小官只好各自选边依附。
到了奉德十六年,闹市之中居然常常发生两派人士不愿同坐一桌,要请一边出去站着吃的荒唐事。
先帝看着这场闹剧,面对着日日堆上来要求备战的折子,只冷笑:
好哇!那你们说,谁来领兵?
主战派装模作样地讨论了许多日,奉上一个他们以为最合适的人选:
忠瑞侯,杨戎生。
先帝又冷笑。
都在这等着他呢。
唉!这局势有些乱了,不妨停下来拆解拆解:
驱逐外族,是天大的功劳,领兵的将军必要被大肆封赏,得万民仰望。
此时距开国不久,武器尚锋锐,赢面实在很大。可以说是无论谁去,只要有点脑子,都不至于会输。
杨戎生也是跟着先帝打过天下的。
虽然当时年纪小,只颠颠跟在他爹后面,至少也沾了许多英勇血性,比后来武举上来的强上不少,能力上来说是个好人选。
再者,说些不该说的,其他的那些开国武将,多是贬死的贬死,抄家的抄家……
实在是拣不出来了。
若不是忠瑞侯府每天宫内宫外连脚趾头都在使劲,也当不上如今幸存的独苗苗。
但,若是此时再立一大功,再往上封赏……
也许杨家就永远不用再小心了。
不知先帝是什么心情,但他转进后宫去,见了杨琼。
这是先帝的一大优点,有事说事,直问正主,不要中间人传话。
贵妃打开披香苑宫门,在满室檀香中叩拜了君主。
二人谈了半个时辰不到,先帝就挥袖离去。
杨琼则令人暂留苑门,备礼。
她又点上三柱清香,虔诚插进香炉,与贴身的宫婢说:
“去允王府,召沈侍读进宫。”
……
沈厌卿恭敬跪下。
他虽在允王府可以掌事,但那是因为姜孚的器重。
在陛下和贵妃面前,他不过是个微末小吏而已,因此一直做足了服从的姿态。
不料想贵妃今日竟十分客气待人,叫自己的贴身宫女扶他起来,又赐座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