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也只有安芰的职责太死,躲不了,不得不原地眼观鼻鼻观心装木头桩子。
  陛下一进门就站到了沈大人身边,没给他留着随侍的缝儿,他只能默默挪到另一边。
  刚要打起精神说些场面话,以示自己这些日子沈大人深深感念圣恩,他这个做奴才的也侍奉得尽心,却又见陛下抬手,极自然地摸上沈大人的耳垂——
  他先前也奇怪过,那处有个空的耳眼儿,可是没戴首饰。
  本朝男子不常戴耳饰,耳洞只打单边的更少。因此宁蕖第一次见着就留了心,只是一直没敢问。
  “学生疏忽了,之前不是戴了个水蓝的坠儿来着?”
  姜孚手上轻轻捏了捏,动作虽亲密,却不显得轻浮,语气也单纯的很。
  沈厌卿一时还没适应自己的学生已长了这么高,此时还要抬起头仰视,显得有些不自然:
  “赶路不方便,就摘了收起来了。这几天忙着忙着忘了,也没再戴。”
  年轻的帝王收回手,笑吟吟道:
  “去岁得了块好料子,本也给老师镶了一只耳坠,还担心再打另一边的耳洞养着麻烦,犹豫了许久。眼下倒是方便了。”
  沈厌卿本要拜谢,奈何距离太近不方便低身,只能弯起眉微微笑了一下,自己也抬手摸上那空着的耳洞:
  “那臣就让它这么空着等着了。”
  安芰和宁蕖看在眼里,僵在地上,恨不能化进地里装什么都没看到。
  这对师生的亲密程度着实是有点出乎人的意料,不愧是曾共掌一府同吃同住多年。哪怕是多年未见,再相逢依然亲昵自然。
  安芰现在倒有点儿明白,陛下先前和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趁两人往前走,宁蕖往后拖了几步拉开距离,悄悄捅捅安芰:
  “我觉着,我们是不是不该在这?”
  安芰被他拽住不得脱身,跟不上趟,急得白了他一眼:
  “祖宗!你真是我祖宗!脑子放清楚点吧!”
  见宁蕖一脸不解,他又压低声音快速道:
  “你走的了,我怎么走?伺候这些天你还不明白?主子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咱们全当自己不存在就是了!”
  宁蕖小声道:
  “我觉着,咱们是努力了,可是二位主子不这么想……”
  沈大人方才还拿余光瞟着他们呢。
  估计是在文州山上住久了,沈大人到底不习惯周围有人伺候。这些天虽待下人和善,可时常让人觉得不像个主子——非要说的话,他还觉得是回京路上那个样儿。
  小心谨慎,话里时常是自贬的意思,跟个被看管的犯人似的。
  但现在看来,其举动又和陛下很是亲密,是安心享受恩宠的样子。
  这么说对不对呢……好像有点奇怪……
  宁蕖琢磨着,想来想去,倒不是想不通,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推论。
  他又极小心地往沈厌卿那边看了一眼。
  ……那些和颜悦色,亲密非常,不会都是演的吧?
  他自认还算会察言观色,可这话他不敢乱说。
  陛下看着实在是高兴,这时候不能触人霉头。更何况,两人相识十几年了,陛下自己才了解自己的老师,他一个外人多嘴什么呢?
  要他说,沈大人何必这么小心?
  陛下都显着全心全意的信任了,那天晚上隔窗的对话他也听见了点儿,送毳衣时陛下又和颜悦色地反复叮嘱他伺候要小心。
  放眼宫里,没见过陛下对谁这么好过。沈大人在怕什么呢?
  ……
  沛莲看不惯他这个呆呆的样子,端着手上东西,一扭头走了,过会儿也回来蹲在他旁边,一脸木然。
  宁蕖:“?”
  沛莲:“……”
  宁蕖:“姐姐也见识了?
  沛莲啐了一口:
  “叫什么姐姐!比我小两个月而已,倒卖起乖来了。”
  宁蕖连连道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叫人,哑住了。
  沛莲揣起手来,往小厨房里看看,见里面都忙着,才放下心来接着和他扯诞:
  “叫姑姑!叫名字也成。’姐姐‘像个什么话……又油又腻,和谁学的?那个安芰?”
  宁蕖心里叫苦:安芰那个地位,哪轮得到他叫人姐姐?要不是太年轻,怕把人叫老了,宫里的内侍得抢着管他叫祖宗。
  可他知道沛莲的嘴厉害,自己再辩也讨不着好儿,遂老老实实道:
  “我知道了,沛莲姑姑。”
  沛莲本是逗他,同为一宫掌事,宁蕖一个对她和丰荷两个,要什么尊称呢?平平常常叫就是了。
  不过眼下被这么一奉承,心里舒服的很。
  她踮踮脚,后脚跟踩上门槛,蹲得比宁蕖高了些:
  “陛下不止来吃个饭,还带了许多东西。有新衣服,说一会帮着沈大人试试外衫。”
  宁蕖大惊失色。
  ……试衣服?!
  沛莲要的就是他这个反应,得意道:
  “沈大人得圣宠,我们也有好日子过,你吓这一跳干什么?没见识。”
  宁蕖心里掐算了一下。
  这些天送来的东西,光衣服就够一天一件换上几个月不重样儿,尺码还都刚好,一点儿不差。吃的用的更是多的夸张,不知道的以为沈大人下辈子投胎还投来披香苑。
  光说那碳,都快到穿夹衫的日子了,哪里用得上?可他只多嘴问一句,送东西的人就慌起来:
  “烧不完收着就是了,这天儿也不会潮,千万别往回推!安公公说了,东西送不过来就是我们没用,要治我们!”
  安芰的意思就是圣上的意思了。
  陛下仁厚,体恤下人,不常重罚。可安芰作为总管,做点什么总没人敢说吧?哪怕是要说,安芰也有一万个办法让人张不开嘴。
  因此许多陛下要保名声的事儿,都是他背地里安排。
  虽然安芰年轻,但没人不服他——不满二十岁就能坐到最上面去的大太监,谁这么想不开去招惹呢。
  说羡慕吧,宁蕖其实也不羡慕。安芰这些年操的心太多,前几年连个头儿都没长起来,至今比他矮点儿。他伺候的小皇帝倒是长得很猛,刚才看,比沈大人高出半头还多去。
  难不成事情都让安芰干了?不该啊,安芰就是个捧印磨墨的。干伺候人,权其实一点儿也没到手。
  只能说命里没有,强求不来。
  要说这命也真是无常,杨小侯爷前两天还活蹦乱跳的呢,今天在御书房哭得倒像是要死了,也没个机会问问怎么回事……
  不过,沈大人好像解决了吧。
  宁蕖不愿回去,甘愿在这磨时间,只走着神揪地上的草玩儿,不一会儿就把面前的砖缝儿都拔了个干净。
  沛莲伸过头来,笑他:
  “你拔这蚂蚁菜做什么?你要染指甲?”
  他一低头,果然见拔下来的绿叶里掺着些小的红花,有些花瓣扯破了的,染的他指甲缝里紫红紫红的。
  他啊呦叫了一声,窜起来去找水洗手。沛莲在他身后吃吃地笑:
  “洗不掉!你歇了吧!”
  第21章
  宁蕖把染红的指尖揣进袖子里,偷偷站回了安芰旁边。
  菜都上完了,安芰也用不着忙活试毒了,终于清闲下来一会儿。但绷着表情,不和他讲小话。
  沈大人倒是和陛下聊的热络,就着文州风物娓娓道来,讲了这些年见过的许多趣事。
  陛下听得也认真,眼睛亮亮的。
  旁边安芰嘟囔了一句什么,宁蕖没听清,又怼怼他。
  可安芰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说一遍,表情丧了吧唧的。
  大概是把自己当成昨日黄花了,正在伤感。
  宁蕖低声劝解道:
  “沈大人与陛下相识比你早呢……”
  安芰维持着个恭恭敬敬的低头的角度,嘴唇几乎不动:
  “我也配嫉妒这个?宁蕖,我有时候真好奇你脑子里是怎么长的——”
  宁蕖没他那么好的定力,头歪了歪,更加小声回道:
  “就这么长的呗。”
  “……啧。”
  ……
  饭菜撤下去,又上了茶点及鲜果。琳琅摆了满桌,煞是夸张。
  沈厌卿摸起一个蜜柑,慢慢剥着,状似无意般问起:
  “不知道臣还要在这里住多久?毕竟是陛下的后宫,臣一直这么占着也不是个事儿。”
  本来皇帝就未曾大婚,有他这么个人在这,更没办法往宫里面选人了。
  沈厌卿这些天一直记挂着,想着得提一提这件事情。
  若再等几日,他也说不上话了。
  皇帝只坐在对面看着。听了这话,很是诚恳地道:
  “又不是拘着老师,自是随时离开都可以的……只是学生私心,愿意您在宫里多陪我几天。”
  “再者,这次召老师回来,还未与外人说……”
  贸然把人放出去,因着以前那些事情,又得一阵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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