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赫惟百无聊赖,跟着点头,“但是你得拿到学位证,不能拿个结业证,老纪以后家财万贯肯定传给自己孩子,你没法弃政从商。”
  “谁和你说的这些七的八的?”纪柏煊从卫生间出来,伸手扯两张纸巾擦手,重又套上一只新的手套,这才去摸签子。
  他研究生没毕业的事情并不算秘密,夏云初早就知晓,但这会儿被赫惟拿出来内涵,他也不悦。
  毕竟是长辈,他认为赫惟在外面还是应该顾及他的颜面。
  而且现在纪氏集团有求于夏局长,他不希望夏云初对他的印象有所折损。
  赫惟莫名被“凶”了这么一下,其实也不能说是凶她,但纪柏煊当时的语气确实算不上好。
  这是她和纪柏煊一起生活以来,他和她说话声音最大的一次。
  赫惟心间划过一丝委屈,端起面前的水杯咕噜噜灌了一大口。
  程茗一语点破她动机:“赫惟这是有危机意识了,担心舅舅你结了婚以后不管她。”
  赫惟漆黑的眸子朝他看过去,停住了咽水的动作。
  程茗露出老油条表情,“天要下雨,舅要娶妻,这咱们怎么拦得住?”说罢看了眼夏云初的反应,替纪柏煊铺路道:“不过舅舅也不是那种说撂挑子就撂挑子的人,即便他成家了,也不会不管你。大概率是把你送到我们家里来,我妈一直说喜欢你,让她捡个便宜女儿她估计乐疯了,只是……”
  “只是什么?”赫惟对他这番话深信不疑。
  “只是我们家条件一般,给不了你大小姐般锦衣玉食的生活。”程茗看了看纪柏煊,暗讽他对赫惟太过娇惯。
  赫惟耸耸肩,“都是寄人篱下的生活,我还有得挑?”
  然后低头继续咬竹签。
  这么重要的话题,纪柏煊却只静静听着,既没有阻止程茗胡说,也没辩解。
  赫惟的心沉了沉,直觉纪柏煊就是这样打算的。
  后续他们再聊起西城区政策新规,赫惟已经充耳不闻,脑海中不断倒带赫远征刚失踪时的景象。
  一切都是模糊的,唯独失望的感觉无比清晰。
  -
  赫惟不喜欢夏云初,说不出缘由,她将这归结为同性相斥。
  还有一个原因,是那天之后烧烤吃到后面她去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听到夏云初说的那句话。
  并不是针对赫惟,也是一句玩笑话,但却像一根刺,就那么硬生生扎进了她心口。
  夏云初正在用纸巾擦嘴,在程茗替赫惟道歉,说“小孩子调皮”,她接了句:“可她个头不小,我乍一看还以为是高中生,以为是纪总牙口不好,喜欢吃嫩豆腐。”
  赫惟原本已经上完了厕所,此时又折回去照了照镜子,反复咀嚼夏云初这句话是何意味。
  烧烤店的卫生间逼仄,镜子也简陋肮脏,镜面上还有蒙尘的水渍,中间还有条裂缝。
  将将好,赫惟的脸被这条裂缝分割成奇怪的比例,一半因室内暖气太足而热得泛红,另一半却因为头顶的灯光而显得格外白皙。
  赫惟盯着镜子里的人,最终将重点落在那个“嫩”字上。
  夏云初的意思是说她小吧?年纪小还是哪里小?
  她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还在发育中的胸部,和同龄的小昭相比她已经不算一马平川,体育课跑步时她也能明显感觉到来自胸部的阻力……
  只是和成年人相比,那确实还差点意思。
  可是等赫惟回到餐桌,假装不经意瞥过夏云初那儿的时候,她差点笑出声来。
  在成年人里,夏云初的身材条件也不算优渥,她只是年纪小,再过几年等她亭亭玉立,看谁还说她嫩!(没有雌竞的意思,女主这会儿年纪小,难以察觉自己的jidu,三观也不健全。上一章她对梁媛说的那番话,可以看出她成年以后对同性非常友好,也不制造身材焦虑。)
  第一次见纪柏煊的女性友人,赫惟的表现并不友好,被纪柏煊冷了三日。
  连着三天,纪柏煊没回来住,也没向赫惟报备,赫惟夜里写作业到十二点都未能听到楼下有动静,问程茗程茗也说没听说他有出差日程。
  纪柏煊的秘书周晓那几天频频来别墅,几次帮着来拿换洗衣物,赫惟向她打探纪柏煊的消息,对方欲言又止,看着就没说真话。
  第四天赫惟熬不住了,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和日用品,趁阿姨睡着,拖着行李箱出了门。
  临近惊蛰,大地回春,赫惟白天时已经不需要穿厚重的羽绒服,这会儿也只在毛衣外面加了件卫衣开衫,拉链拉到底,将下半张脸藏进领子里,步履越来越慢。
  三里河片区老楼多,在京市并不算繁华地段,但却住着许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程茗说贼都不敢来的地儿,赫惟才敢大晚上的杵在路边。
  夜里有风,吹落两片枯叶到赫惟脚边,她落寞地蹲下身子,把影子缩成一小团。
  蹲了会儿腿麻,赫惟翻出钟小天教的那门课的课本垫在地上,开始背诵《出师表》。
  小嘴一张一合,全然不在意周遭遛狗人士探寻的眼神。
  背书时需要心无旁骛,赫惟没做到。
  背诵中数次卡壳,她脑海中总浮现出纪柏煊那张漠然的脸,从前她和他说话都发怵,也不知现在是怎么敢惹他的。
  明明被叫家长的时候怕得要死。
  赫惟安慰自己:都怪那天在钟小天面前给纪柏煊加了太多分,误以为他是那种开明、开得起玩笑的家长,实则也是小肚鸡肠,小题大做。
  想到这里,赫惟朝着灌木丛边的一颗大石头,恶狠狠地踢了一脚。
  “王八蛋!童言无忌不知道嘛,至于发这么多天脾气么?”
  赫惟没有手机,也没有其他通讯工具,在路边坐到夜深突然开始就开始懊悔。
  早知道她就给阿姨留些蛛丝马迹的,现在大概没人知道她“离家出走”了,吹了一晚上风纯属白受。
  再坐在路边已然是冻得吃不消,赫惟站起身来把书收进书包,又拎着她的行李箱往回走。
  回去的路很短,不过十几分钟路程,她掐指算过如果纪柏煊出来找她,最多半个小时就能找见,可他没有。
  赫惟走到别墅前,抬头看见二楼纪柏煊房间的灯竟然亮着。
  犹豫了两秒,赫惟拔腿就跑。
  行李箱在鹅卵石小路上拖了她后腿,人还没走到巷子口,被纪柏煊一双长腿追上。
  跑步时性别和腿长优势显著,赫惟被纪柏煊一把拽住,挣脱不出。
  “这大晚上的,你拎着行李箱要去哪?”他以为赫惟这是刚从房里出来。
  赫惟咬住下唇,心想她怎么就没想到这招,等纪柏煊回家以后她再离家出走,哪至于平白在外面挨冻这么久。
  赫惟准备好的说辞在喉咙里转了转,还没出口,她一连三个喷嚏,莫名牵连出了眼泪。
  风又大了些。
  赫惟迎风流泪,突然就委屈起来。
  “我要离开这里!”赫惟一只脚重重踢向鹅卵石,并不像是赔礼道歉的语气:“既然你也讨厌我了,那我也不便再住在你的房子里,省得你为了避开我有家不能回。”
  纪柏煊不明所以,“也讨厌你?还有谁讨厌你?”
  “我妈,赫远征,还有你,你们一个个都讨厌我。”赫惟任由纪柏煊捉着胳膊,挣脱不过泄了力,放手丢了行李箱。
  纪柏煊原本想要
  批评一下赫惟的任性,却在听到“赫远征”名字的时候瞳孔微缩,莫名没了脾气。
  “谁说你爸妈讨厌你?你是她们的女儿,她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爱我为什么要不辞而别?”赫惟眼睛瞬间红了,眼角淌下两行泪,挥手挡住脸。
  她没见过妈妈,现在就连爸爸也下落不明,别的小孩儿就算单亲,每逢清明也能去墓地悼念一番,只有她好像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
  吸鼻子的声音瞒不住,赫惟干脆不忍了,洪水放闸一般任眼泪夺眶。
  纪柏煊手里没有纸巾,伸手想要帮她揩眼泪,被赫惟一把扯住袖子,眼泪鼻涕直接蹭在他袖子上。
  “你们都讨厌我,觉得我是累赘,你以后的结婚对象也不可能接受我。”赫惟又在他袖子上蹭了蹭,故意道:“要不然你现在就把我送到程家去吧,别耽误你找女朋友、谈婚论嫁。”
  “送什么送?程茗那张嘴说的玩笑话你也当真?”
  “我说过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也没有讨厌你。”纪柏煊为她挡着风,认真介绍起夏云初的局长父亲。
  “年底这个事儿闹得不小,如果不是人家暗中帮忙,你这一个月大概都没有机会见到我。”他怕是要像这几天一样,在办公室里通宵达旦,愁眉不展。
  赫惟似懂非懂,眼泪早已被风干,可怜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蹭纪柏煊的袖子蹭的,红得像胡萝卜。
  “夏云初也不讨厌你,虽然你那天的行为确实很不礼貌,但明眼人一看也知道你那是玩笑话,她没放在心上,我也没打算批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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