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那我就不打扰三公子休息了。”她轻轻说完,欠身离开。
  单薄瘦弱的身影,孤零零的走在月色下,像是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有那么一瞬间,陈宴清竟然想要跟她解释缘由,简直可笑。
  他摁下心里那抹不忍,把门合上。
  *
  翌日一清早,下人就来到萧篁居通传,说是可以动身了。
  陈宴清去到花厅,陈老夫人、乌氏还有另外几房同去的女眷都已经到了,赵菡月端坐坐在陈老夫人身边,远远看到陈宴清的身影,眸色微微亮起。
  待人进来,低垂下眸轻声细语的见礼:“三表哥。”
  陈宴清扫看向她,颔首致意:“表妹。”
  赵菡月是陈老夫人表妹的孙女,按说关系隔得远,但赵菡月幼时曾被养在陈府一顿时间,也算是陈老夫人看着长大,故而待她也亲近。
  陈老夫人解释道:“菡月得知我要去寺里,特意赶来陪我。”
  陈宴清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不冷不淡的态度让赵菡月心里失落,面上却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对了,我听父亲说,京城来的巡察官员不日就该道西玉关了,表哥可听说了?”
  “嗯。”陈宴清颔首:“听说了。”
  陈老夫人瞧见孙儿的态度,又看了看赵菡月,笑问道:“可知道来得有哪些官员?”
  赵菡月立刻回:“说是来了户部的张侍郎,张之铭,还有一位是顺安郡的少府史,叫裴,裴玄霖。”
  陈宴清古井无波的眸子折出波澜。
  他曾从宋吟柔口中听到过玄霖二字,和这个裴玄霖,是同一个人么。
  陈宴清屈指缓缓摩挲指上的扳指,脑中翻找出早前让书砚查过事——
  宋吟柔,江宁人氏,乃路转运官宋执徽的小女儿,宋家出事前曾为其与裴家长子定下亲事。
  江南四郡,顺安就在其中。
  “怎么还有地方来的官员?”陈老夫人不解问道。
  陈宴清极浅的扯了下嘴角,带出丝丝微不可查的冷意。
  赵菡月摇头,“朝中这么安排,想来有他的理由。”
  陈老夫人沉吟点头,厅外下人进来道:“老夫人,马车都备好了。”
  “那就别耽搁了,快走吧。”
  陈老夫人发了话,众人随之往前院走去。
  赵菡月和陈泠雪陪着陈老夫人同乘一辆,其余人也各自登上马车。
  陈宴清掀了帘帐走进惯坐的那驾马车,随着帘帐落下,外头的光线的挡住,他平和的眉眼也沉落下来。
  马车被驱使着往前行,陈宴清阖眸背靠着凭几假寐,喉间却缠绕着一缕难纾的窒闷,他想象往常那样压下,却适得其反。
  甚至于宋吟柔不在身边,他都能嗅到那股勾人的甜香。
  勒着他的呼吸还不够,无孔不入的往他感官里钻,一寸一寸往他肺腑深处扎。
  陈宴清倏然睁开眼帘,喜怒难辨的暗色翻涌在眼底,他抬手推了窗子,让风灌进来,吹散那股诱引着他,让他深受影响的气味。
  精严寺在城郊,加上马车行得慢,快晌午时候才到地方。
  陈家每年要往寺里供送不少香火,得知陈家人要来,接引师父早早就在山门下等候,双手合十道:“法堂已经设好,几位施主这边请。”
  “有劳师父。”陈老夫人也双手合十回了一礼。
  一行人踩着石阶往大殿走去,供奉长明灯需要先做超度,主持带领着僧人打坐念经。
  香火缭绕,浑厚的吟诵声入耳,清剿了横杂在陈宴清心里的障念。
  贪嗔痴慢疑,果然是五毒蔽心么。
  书砚神色急灼的在大殿外张望,避开人轻手轻脚跑到陈宴清身侧,“公子。”
  他压低着声音说完话,陈宴清抬起冷垂的眸子朝他看去。
  适才他眼里的短暂清宁已经荡然无存,反扑的阴郁让书砚一惊,忐
  忑问:“公子,现在怎么办?”
  为了不打草惊蛇,顺利处置卢嬷嬷的那个刁奴,公子特意没让他留下,而是让青锋去办,哪知方才青锋让人来传消息,卢嬷嬷是拿下了,可宋吟柔不见了踪影。
  当真是连一息都不能让他省心,陈宴清压着疯涨的怒气,自蒲团站起。
  陈老夫人诧异看向他。
  “商会里出了些要紧事,我解决了就赶过来。”陈宴清解释过,掀袍走出大殿。
  书砚紧跟在后面,“马车已经备好。”
  “去牵马。”陈宴清道。
  书砚头皮发紧,跑着去牵了马,从精严寺到陈府一路策马只用了一炷香就赶到。
  十方堂早就被青锋安排的人围了起来,旁人不得进入,更不能通风报信,而卢嬷嬷被反绑着手,布团塞住口,跪在院中。
  看守的家丁让出路,陈宴清自院外走进来,卢嬷嬷一见他立刻挣扎着磕头求饶,嘴被堵着只能发出呜呜的难听声音。
  陈宴清懒得理会她,目光扫向敞着门的屋子,宋吟柔惯坐的桌前除了摆着纸笔,空空荡荡。
  “怎么回事?”
  青锋回道:“公子让我盯着这个老虔婆,她一带着人闯进十方堂我就将她拿下了,没曾想十方堂里没有人。”
  “这话我已经听过一遍。”
  他要看到人。
  陈宴清轻抬着眼帘睇向青锋。
  看似平和的眸子里浮着青锋从未见过的阴郁。
  他多在外办事,内院发生的事不清楚,更不知道公子为什么对一个奴婢这般上心。
  但他有预感,若是找不到人,公子必会大怒。
  青锋低头道:“已经派人去寻…府上没有人。”
  “也没人见她出去。”
  陈宴清忽的笑了一下,“意思是她凭空消失了。”
  青锋没来由的不敢回答,书砚上前不确定道:“会不会是趁着清早众人动身时,悄悄溜走了。”
  除了那时候,书砚想不到吟柔还有别的什么机会能离开陈府。
  不想他的话让陈宴清的脸色愈发阴沉,冷意汇聚在眼底。
  卢嬷嬷心知自己这次彻底触怒了三公子,拼了命的求饶,为了发出声音脸涨得通红,陈宴清终于施舍去目光,如看蝼蚁的一眼让卢嬷嬷通体生凉。
  “刁奴一再犯主,依照家法,发卖出府。”
  冷冷的一句,定了她的下场。
  卢嬷嬷一双眼睛惧睁,她在陈家呆了二十多年,她还是夫人的人,三公子怎么能如此把她发卖出去!
  很快,她就绝望意识到,现在夫人和老夫人都不在,没人能为她做主。
  她从喉咙里嘶唔着声,膝行向前,想求陈宴清饶她一次。
  陈宴清已经不再看她,转身的同时道:“将手废了。”
  卢嬷嬷轰然震住,整个人瘫软在地,若是废了手,再发卖出府,她还怎么活……
  她扭桑着被捆绑住的身体匍匐往前爬,却只有眼睁睁看着陈宴清清高峻冷然身影的消失在月门下。
  在旁看到这一幕的下人无不心惊,众人只道三公子温文宽和,此时此刻才知他的手段有多凌厉冷绝。
  书砚大气都不敢喘的跟在陈宴清身后,见他出了府就跨上马往精严寺的方向去,全程没有提及宋吟柔半句。
  难不成是不管了?
  “宋姑娘的身份,独自在外面只怕不安全。”书砚轻声提醒。
  朝廷对奴籍有严令,一旦被人发现出逃的奴籍,会直接处死。
  陈宴清攥着缰绳的手背经络突起,她即有胆子逃出去,想来不怕后果,或者说,她想好了退路,她那未婚夫不是找来了。
  自然也不用再到他面前卖乖讨好,一声声的娇啼求救。
  陈宴清分不清究竟是怒还是妒,强烈的窒堵挤在胸口,一想到她也许是因为知道她那未婚夫来了,所以不管不顾跑出去,戾气就不可克制的攀升。
  也好,省得她一再纠缠,扰乱他,原本他就为怎么处置她苦恼,现在到是省事了。
  陈宴清猛力抽动缰绳,身下的高马嘶鸣着扬蹄奔出。
  急奔的马一直到寺外才被拉停,凌冽的疾风没有吹散他的窒闷,反而随着宋吟柔消失的越久,那股要把人抓回来的念头就越清晰。
  在他面前都能那么娇,见了她心心念念的未婚夫,是不是更难舍难分。
  偾张的戾气撕破眼里残存的温善,哪有那么好的事,当真把他当善人了。
  “吩咐下去,把人给我找回来。”
  陈宴清丢了缰绳往寺里走。
  细微的响动自不远处的马车里传出,停步看过去。
  书砚也听见了,跟着转过头,先前他备了马车,公子为了赶时间选择骑马,那马车就一直停在寺外。
  陈宴清想到什么,几步走过去,跨步踩上马车,劈手掀开帘帐。
  吟柔正从安置在车上的木橱里往外爬,忽听得声音整个人僵住,维持着塌腰伏地的姿势,仓皇抬起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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