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亦可见,荀鹤对姜盈川身上的猫腻早已有所察觉。
  只是如今局势尚未明朗,这狐狸藏着掖着,怕引火烧身毁了前程,不敢贸然行事而已。
  谢长离觑着他,一时间倒也不好挑破,只颔首道:“那就有劳荀大人。”
  说罢,带了林墨直奔董府。
  ……
  数条街巷之外,董家尚不知昨夜的动静,这会儿炊烟渐起,各处小院里准备用饭,一如往常。
  盐商董立躺在罗汉床上,正翘着脚,让小丫鬟扇风纳凉。
  其实仲秋时节,气候已极宜人,几乎无需扇子。不过他生得肥胖,平素跑几步都能喘着出些汗,今日晌午被通判姜盈川暗中请到私宅交代了些事情,这会儿刚从外面回来,想着歇会儿收了汗便去书房。
  ——那里有间小室,藏着他盐务往来的账目,平素不许任何人踏足。
  其实前些日姜盈川曾召他过去,说提察司统领谢长离亲至扬州,又夜探府衙窥探卷宗,恐怕是对一些事起了疑心,命他这阵子行事收敛小心些,莫让人窥出端倪,抓住把柄。
  董立听进去了,连夜吩咐管事们多加留意。
  谁知今日晌午时分,他又被姜盈川叫了过去,说这位提察司统领脾气冷厉手段狠辣,便连京中贵人都摸不清他行事的路数。为稳妥起见,让董立将府里要紧的账目暂且藏到别人万不可能察觉之处,免得漏了底细,引来麻烦。
  董立听着,觉得姜盈川多少有些风声鹤唳。
  不过人家是通判,违拗不得。
  董立当时便绞尽脑汁,想着该将那些账目藏在何处才能够掩尽行迹,让提察司掘地三尺都挖不出来,却始终没个头绪。最后还是姜盈川替他出了个主意,解了这烦恼。
  此刻团扇送凉,董立眉头紧皱。
  正懒得动弹,忽见管事从外面一脸惊慌地跑进来,鞋都快掉了,口中只是道:“不好了,不好了,外面来了好些……”话音未落,便被后面飞来的一记石子击中腘窝,噗通一声跪在青石板铺成的甬道上,后半句话随之变成痛呼。
  董立大惊,一骨碌爬起来,还没来得及细问,就见外面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走来,直奔他歇息的凉亭。
  为首那人气势威冷,凌厉慑人。
  他身后的也都是身着官服的,各自仗剑疾步,虽认不出那官服到底是哪个衙门,气势却胜过州府万倍。
  一霎时,姜盈川的告诫涌上了心头。
  董立惊得双腿一软,顺着罗汉床就瘫跪在了地上。
  这般反应,足见做贼心虚。
  谢长离沉眉,无需吩咐,身后的副手便已拿出公文,高声道:“提察司查案,哪位是董立?”
  被这动静惊动的家仆们探头探脑地聚在暗处,目光齐刷刷落向家中主君。董立哪怕身在扬州,也曾听说过提察司的名声,双腿发软有些站不起来,只冷冷看着那纸公文,甚至没敢吩咐管事去姜盈川那儿搬救兵。
  不过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姜盈川耳中。
  ——毕竟,谢长离亲自去拿一个小小的盐商,且没做半点遮掩,他想不听到都难。
  这也让姜盈川极为惴惴不安。
  当日谢长离来到扬州,带了那个被纳为妾室的虞家姑娘时,他便隐隐有些不安。不过彼时谢长离并无异样,且接风宴上对那虞氏处处偏袒照料,一副为色所迷的情种模样,姜盈川便不断劝说自己,八成是他想多了。
  毕竟,那虞氏确实生得姿貌极美,加之正当韶华之龄,谢长离尝鲜后一时贪恋多加爱护,也是常有的事。
  更何况他的事颇为隐蔽,谢长离远在京城,未必就能知情。
  但这些终究是指猜测。
  单凭那场宴席,姜盈川无从确认谢长离是否嗅到了端倪,直到那晚府衙里闹出动静,他才意识到,谢长离这趟来扬州,恐怕真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难道真是色令智昏,为一介不起眼以色侍人的小妾,特地来扬州重查虞家的案子?
  若果真如此,这阵子就得格外警醒了。
  好在两地相隔,谢长离既派人到州府衙门去翻看卷宗,想必是还没理出多少头绪,并不知道猫腻究竟在谁的身上。
  姜盈川思量过后,当即将董立叫到跟前耳提面命,让他务必谨慎。
  而后,姜盈川又暗里留意谢长离的举动。
  除了明面上的案子,果真有些奇怪的动静,另外安排了人手在暗里查访些别的。不过依他的眼线回禀,谢长离先前并未留意扬州,这回虽是为帮美妾查案而来,先头功夫并未做足,那些个人手都在他埋的幌子上打转,尚未查到要害。
  姜盈川松了口气之余,却也没敢掉以轻心,想着提察司那般手段,假以时日恐怕仍会查到他身上,便又匆匆将董立和旁的涉事之人召来,早些做出应对。
  便连后面的事,他都想好了。
  若谢长离那儿风声大雨点小便罢,若果真查到他头上,那些个可能成为证据的物件都会按他的主意布置妥当,他只消早些下手,让人灭了口,便可彻底斩断线索——至于这下手灭口的事,自然是有旁人办的,能耐也未必逊色于提察司。
  这般折腾了半天,姜盈川才算稍稍放心。
  谁知送走那些个办事的,屁股都还没坐热呢,谢长离亲自羁押盐商董立的消息便传到了跟前。
  姜盈川听了,当即大惊失色。
  而后,便有些手足无措了。
  踏上仕途已有许久,他当然听说过提察司的名头,本领如何他不知道,但手段是极为狠辣强硬的。且从先帝到如今的沈太后和小皇帝,对提察司都极为器重,听说这谢长离虽无根基且年纪尚轻,在京城里却是能跟恒王和相爷往来的。
  这样的人,哪是他一介新任的通判可比?
  此刻搅入董立的事已然十分不妥。
  且提察司鹰犬如云,仅凭他自身的这点手段,更不可能将董立捞出来。为今之计,只有等候救兵了。
  信鸽已然走了,不知何时会有回音。
  姜盈川急得火烧眉毛,却又没有跟谢长离迂回较量的本事,只能再写信求救,焦灼地等那位贵人来替他坐镇扬州。
  这般窘境中,更没敢到外头露面,免得让人瞧出端倪。
  从傍晚至凌晨,姜盈川心急如焚,嘴角的泡一颗颗冒出来,喝了多少降火的药都没能压下去。
  直至天蒙蒙亮时,外头才有了些动静。
  听到那熟悉的长短交错的扣门声,姜盈川几乎是迎接救星般扑向门口,亲自开了门。
  瞧清那人遮在黑斗篷下的面容,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起来,“彭大人,您可算来了!谢长离那厮实在诡诈,不知怎么查到了董立头上,昨日后晌把人带走,这会儿怕是正严刑审问呢!”
  “你怕了?”来人声音微哑。
  朦胧天光里,他浑身都罩在黑色的斗篷中,脸上一方黑色的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
  沉静,也冷酷。
  姜盈川听着这沉如静水的声音,猜出这位救星并不慌乱,便似吃了颗定心丸一般,忽而有些踏实起来。他匆忙将人引入屋中,亲自倒了杯早已凉透的茶水,道:“原先是有些担心,怕董立撑不住酷刑。若只是招供下官也就罢了,顶多是个盐务上的罪名。可若他……”
  “他肯定撑不住。”黑衣人沉声。
  姜盈川噎住,“那依彭大人看,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
  “董立知道多少?”
  姜盈川稍加思索,很快就说了几个人名,道:“他做的事其实不多,也未必清楚那些人是做什么的。不过提察司里的那些鹰犬实在狡诈,若顺着他招的事深查下去,未必不会察觉这些线索。”
  黑衣人闻言颔首,又道:“没了?”
  “没了。毕竟只是个盐商,贪利又没多少气性,下官没敢让他掺和太多。”
  “好。”黑衣人言毕,便要转身出门。
  姜盈川忙道:“彭大人这是打算……”
  “灭口。”黑衣人说罢,察觉背后姜盈川的片刻僵硬,忽而又驻足回首道:“放心,主子器重你,不会这样待你。何况你也清楚,倘若万不得已进了提察司,该如何交代。”
  “自然,自然。主子的吩咐,下官一向是牢记在心的。只是,主子毕竟为下官这差事费过心,扬州城这么些事,也都是下官亲手办的,若要换人重来也是麻烦。还望彭大人多多费心,若能除了这些隐患,便可省却许多麻烦。”
  他说完,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
  黑衣人听了这话,倒像是想起什么,又道:“董立的事你赖不掉,这官职也保不住,应早做对策。”
  “下官明白。董立的那些账,都是跟沈尚书那边挂着钩的,下官一直都很谨慎,哪怕提察司查出来,也都不会连累到主子。若下官为此遭罪,也定会求救于沈尚书,不给主子添乱。”
  他一副乖觉模样,姿态毕恭毕敬。
  黑衣人竟自低笑了声,颇满意地道:“沈从时提拔了你这门生,当真是功德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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