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谢长离的目光在她腰身流连片刻,走至近前,忽而抬手,将她满头青丝捋入掌中。
  “挽松了容易散开,还是我来。”他解释般低声开口,让蓁蓁坐在椅中,有些生疏地梳好头发,拿发簪挽起。
  掌中触感柔滑,鼻端有淡香传来。
  谢长离记得先前同床共枕时,就有这幽幽香气入鼻,想必是她沐发时所用香膏的味道,很好闻。
  心头忽而有些乱,他抬眸看向镜中。
  四道目光在镜中交汇。
  蓁蓁心头微跳,脑海里有片刻空白,很快就垂眸去理衣袖,避开这突如其来的暧昧。
  “咱们待会怎么去董家呢?”
  她适时开口,打破了沉默。
  谢长离清了清嗓子,道:“待会罩件披风,再戴上帷帽,权当是去夜游,外面会有安排。”说着话,松开了她的发髻,指腹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似仍贪恋那柔滑的触感。
  蓁蓁却已站起身,让清溪去寻披风过来。
  待筹备妥当,两人乘车出了官驿,蓁蓁的装束无人可见,谢长离亦拿宽敞的披风遮住全身,更没人瞧得出端倪。待马车驶至一处僻巷,两人便弃车步行,只让车夫赶着空车往城里一处歌坊而去。
  临近望日,月色正明,好在有薄云飘动,不时遮住月光,亦让穿巷而过的身影无声无息。
  直到站在董家府前,蓁蓁才忽而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好像不会翻墙。
  第30章 背背整个人依偎在谢长离怀中时都没察……
  夜色阒寂,薄云浮动。
  盐商的宅邸自然比不得州府衙门,除了一群看门护院、四处巡逻的家丁外,其实并无多重的防备。这院墙修得也不算太高,若真有宵小之辈不惧官司翻墙入室,也不算太难。
  但于蓁蓁而言,要翻阅这矮墙却很不容易,更何况,这是她头回偷闯别家府邸,多少是有些紧张的。
  她摸着墙桓,迟疑了一瞬后,不自觉抬眸看向谢长离。
  就见他正低头觑她,唇角似笑非笑。
  “翻不过去?”
  “我又没习过武,哪会这个。”蓁蓁低声。
  谢长离径自笑了笑,忽而俯身凑近了半蹲在她面前,一手握住她手臂,一手揽在她小腿,稍稍用力便将她背了起来。而后风声微动,等蓁蓁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背着跃入墙中,落在一片翠竹之间。
  蓁蓁懵了一瞬,想要下来自己走,谢长离却没有停留的意思,脚步轻快迅捷,背着她拣了暗影径直往董府的书楼而去。
  庭院错落,廊下灯烛半熄。
  蓁蓁生怕被人察觉,有些紧张地环住他的脖颈,几乎屏住了呼吸。
  谢长离却是极为惯熟的,目光迅速打量四周,身影穿梭过庭院屋舍时,如入无人之境。相较于周遭那几乎可以忽略的防卫,此刻更令他心神微绷的,反而是背后柔软的触感。
  在背起蓁蓁之前,他确实没想过这件事。
  但当她娇软的身躯伏在他背上,随着他暗夜疾行的脚步轻晃时,那份感觉便格外分明。
  他竭力不分神,直到钻入董家书楼,才有些不自然地将她放在地上。
  蓁蓁随之松了口气。
  比起别处的松散防卫,书楼是各处府邸的重中之重,门前几乎日夜都有人守着。方才谢长离绕到侧面翻窗而入前,她也瞧见了书房门口那两位身形粗悍的护卫,都打着精神守在门口,没半点偷懒的意思。
  她和谢长离虽进来得神不知鬼不觉,待会还是得轻手轻脚,免得闹出动静被人察觉的。
  她都没敢挪动,只踮起脚尖凑到谢长离的耳侧道:“账本在哪里呢?”
  声音极低,唇瓣几乎贴在耳畔。
  谢长离原就精神微绷,被她温软的气息吹在耳畔,察觉若即若离的触碰时,眸色渐深。他想出声,发觉喉头有些紧绷,只好沉默着揽住她的肩,携她穿过几重书架,而后推开最里面的一扇小门。
  账本的位置早已摸清,他从怀中取出一方极厚的黑布,将细钉摁入窗槅后挂起窗帘。
  屋内霎时漆黑一片。
  旋即,有支蜡烛矮短的被火折子点亮,光芒不足以透窗而出,却能照出这方寸天地。
  蓁蓁没敢耽搁,就着微弱的光,取了账本挨个翻看。
  她看得很快,却也极细致。
  一旦察觉账目有异,便指给谢长离看,让他默记在心里。而后逐页逐卷,将谢长离想要查阅的账目细致翻完。
  蜡烛渐而燃尽,随即换上新的。
  蓁蓁全幅身心皆扑在其中,为借光看得清楚些,整个人依偎在谢长离怀中时都没察觉,亦忘了时辰早晚。眼睛渐渐有些涩疼,她不去理会,直到最后一卷翻完,她才松了口气,阖上眼睛。
  暗处用眼太久,难受得很。
  涩痛之后便有泪水流出,她没去擦,只闭着眼睛想缓一缓。
  谢长离心疼极了,手掌轻轻敷在她双眼,拿掌心的温热极轻地抚揉,只等她好受些了,才低声道:“走吧,天快亮了。”说罢,仍将那细钉和黑布收起,背着蓁蓁翻窗而出,消失在黎明前的寂静里。
  书楼重归安静,账目排列纹丝未动,若不是窗槅上那极细小的钉孔,瞧不出任何有人来过的痕迹。
  而在董府之外,谢长离带着蓁蓁先去了趟教坊,假作整夜听曲后乘车而归的模样。待到了住处,蓁蓁自由清溪和染秋带着去洗漱用饭歇息,谢长离则依着蓁蓁挑出的可疑账目,吩咐林墨顺蔓摸瓜。
  等办妥了回来,蓁蓁已然睡着了。
  几重垂落的帘帐遮住日光,她整夜劳心劳神,显然是极为疲惫,睡得极沉。
  谢长离没敢吵她,轻手轻脚地擦洗后,随便吃些东西垫了垫肚子,便在她身旁躺下补觉。
  等蓁蓁睡醒时,谢长离已不见踪影。
  ——据清溪交代,是因晌午时分荀鹤亲自造访,请他议事去了。临走时特地交代,说他有要紧的事处置,让蓁蓁不必等他。
  蓁蓁猜得是与父亲的案子有关,一时间也没心思做旁的,只坐在窗畔,对着满院凉爽的风,琢磨昨晚那些蹊跷的账目。
  ……
  此刻的谢长离却已换上了那身提察司的威仪官服,正与荀鹤在府衙后的花厅喝茶议事。
  他这回南下,打的是查访旧案的旗号。
  陈年旧账翻出来,既要翻阅一些旧时的卷宗,也需查问零散各处的人,因是在扬州的地盘,有荀鹤这位父母官给些方便,倒是能顺利许多。荀鹤这人也颇配合,但凡谢长离想做的事,他多半都亲自去安排,办得也颇妥帖。
  这会儿议事的氛围也还算融洽。
  一壶茶喝尽,荀鹤是个雅致的人,亲自冲了新茶给谢长离续上。
  窗外的甬道上,林墨却在此时匆匆走来。
  谢长离瞧见他的神色,霎
  时猜到来意。
  ——董家的事有眉目了!
  昨晚夜闯府宅,整夜劳累之后,蓁蓁挑出了不少可疑的账目,谢长离半个字不落的全都记在心里。为免夜长梦多,今晨一到遮掩行迹的教坊,他便将查到的线索尽数交代给林墨,让他尽快去核查。
  只消其中有一两样确认无误,便可以此为由拿人,而后名正言顺地深挖。
  林墨先前就已在扬州待了甚久,加之常随身侧办事老道,很快便将其中一件查实,当即来禀报。
  入了厅,他先朝两人行礼。
  旁边荀鹤颇为知趣,猜得他主仆俩或许有要紧的事要说,便起身道:“林侍卫行色匆匆,怕是有事禀报。谢统领先坐,下官再去里头寻些好茶,待会儿泡了请您品鉴。”
  “荀大人不必客气。”
  出乎意料地,谢长离拦住了他,只轻扣了扣桌案,道:“都是为扬州的案子,荀大人听听也无妨。”说罢,抬眉示意林墨。
  林墨便也没避讳,将查到的事简要禀明。
  谢长离边听边观察荀鹤的神色,见他神情反应皆无甚异常,推测荀鹤近来的种种行迹,便知这位知州确乎没卷到虞家的案子里去。那么,那位盐商背后的勾当,恐怕当真是姜盈川一人所为了。
  谢长离心里有了数,且有实据在握,便没再耽搁,起身道:“盐务也算朝中要事,谢某既碰上了,便不会置之不理。方才相商之事,还望荀大人妥善安排。告辞。”
  说着话,便要动身。
  荀鹤闻言,忙拱手道:“这些盐商虽不算什么要紧的人,里头的事却也错综复杂,有许多细微琐碎之处,查起来难免耗神费力。谢统领初至扬州,若是人手不够,尽可吩咐下官。下官就算帮不上大忙,跑腿核查之类的小事,却也是能略尽绵薄之力的。”
  说话间笑吟吟地送谢长离出厅,全然一副无惧的模样。
  至此,谢长离愈发笃定,荀鹤跟这位新上任的通判姜盈川怕是面和心离的。甚至当初荀鹤将蓁蓁送到他跟前,虽摆着谄媚讨好的架势,背地里却未必不是为今日的事做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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