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宋枝鸾下了马,谢预劲也下了,他似乎多看了兔子两秒,才抽出箭,目视前方:“笨兔子。”
宋枝鸾:“……”
“什么意思?本公主射的兔子就是笨兔子,你射的就是聪明兔子?”
“咻!”
一支箭从眼前急掠而出,似乎也射中了一只兔子,那兔子发出微弱的叫声。
宋枝鸾盯着射箭的人,没往箭那头看。
谢预劲射完,轻描淡写的道:“臣说的是这只。”
宋枝鸾弯了弯眼:“本公主怎么觉得不是?”
“殿下以为臣说的是哪只?”
他说这话时,微微垂眸,树影与阳光交织而成的光斑落在他漆黑的抹额和瞳孔上。
声音被风声压低。
尾调带出长久沉默。
宋枝鸾凝视着谢预劲这张熟悉到闭着眼都能描摹出轮廓的脸,对方也在凝望着她,隔着斑驳日影与漫山遍野的绿,她突然有种奇异的直觉。
谢预劲现在正在想她。
她就站在他面前,可他在想她。
是想起了前世的事么。
也不知道上辈子谢预劲有没有坐上帝位。
是何人来帮她收尸。
重生回来,前世所有筹谋毁于一旦,谢预劲却比她还沉得住气,什么异动都没有,闲的整日出没公主府。
宋枝鸾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笑着问了另一个问题。
“皇兄说,你拒了父皇的赐婚,你和本公主的,是吗?”
“是。”
“听说你有一个亡妻,是谁?”
这一次,宋枝鸾从谢预劲眼里清晰捕捉到了
一丝微弱的颤意,和极快闪过的痛楚,像有什么在他体内皲裂开来。
她的话似乎叫他想到了不好的事。
长弓应声而裂。
宋枝鸾太过聚精会神,崩坏的声音将她吓了一跳。
谢预劲把弓丢掉,没有回答宋枝鸾的问题,连臂上的绳都丢在了一边。
他没再看她一眼,接着翻身上马,欲要离开。
马背之上,谢预劲伸手去捞马绳,却没有握稳,从他手边滑落,他呼吸声变得有些乱,看向马绳,目光却有些失焦。
可宋枝鸾没有注意到这些。
她是故意问这个问题的,最后的话还没说出来呢。
赶在谢预劲离开前,宋枝鸾走到他的马边,用好奇的语气问:“皇兄还说,谢将军在国公府里为亡妻修了一座衣冠冢。整日穿着黑衣,坐在冢前用膳,如今又拒婚,是在为你的亡妻守孝……不对,守节吗?”
一口一个亡妻。
宋枝鸾一向都知道怎么惹怒谢预劲。
只是她大都时候希望他开心。
虽不知道他为何反应这么大,愧疚后悔,亦或是其他,但动怒是真的。
他越是动怒,越是失态,她心里就越是舒畅。
“谢将军要为你的亡妻守节多久呢?三年,五年?”
如果谢预劲回头,便能看到宋枝鸾眸底的讥讽神色。
但他没有。
他坐在马上,高大的身体将太阳挡住,一动不动。
看不到他听到这番话时脸上的表情。
宋枝鸾感到很可惜。
枝叶婆娑,山风阵阵。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的宋枝鸾都有些累了,才传来了谢预劲的回答,随着马蹄声渐远。
“守到臣死。”
宋枝鸾有些浮夸的啊了一句,还是笑着:“老师真痴情啊,世间如你这般痴情的男人可不多了。”
她说完,也失了兴致。
谢预劲离开了。
宋枝鸾慢悠悠地将腰上的绳子从头顶脱出来,牵过马翻身而上,继续射兔子。
她没有叫住谢预劲,也不觉得在经过这么一番阴阳怪气的话之后,他还会留下来教她射箭。
指不定后面这几日她都用不着应付谢预劲了。
宋枝鸾带上稚奴在这片林子里练习了一日,直到破晓时分,宁静被打破。
侍卫跑来,急慌慌道:“殿下,陛下遇刺了。”
宋枝鸾目露惊讶,和稚奴对视一眼,策马回营。
在主帐前想进去时,看到许尧臣,宋枝鸾便将他拉到一旁,问道:“怎么回事?”
许尧臣看了眼周围,道:“在猎场东北方向遇刺的,当时微臣的父亲还有太子都在,刺客出现的很突然,在外场巡视的将士全都没有察觉异常。”
宋枝鸾听到“太子”,就问:“我皇兄受伤了吗?”
“没有。那伙人分明是冲着陛下去的,太子欲去挡箭,但射箭的人准头极好,没有伤到太子。”
宋枝鸾沉思几秒,忽然笑了笑:“嗯,行刺的人可抓着了?”
“抓着了,就在营地里,谢将军已经过去审问了。”
“知道了,本公主先进去看看情况。”
要是宋定沅在这个时候死了,那对她而言可不是一件好事。
宋怀章还坐着储君的位置呢。
许尧臣点头。
-
主帐里,两位御医可谓是急白了头,盆里的血水一盆盆倒出,看着骇人。
皇后裴氏守在宋定沅身边,宋怀章也坐在床沿,似乎还未从那场刺杀中反应过来,脸色白的像纸。
宋枝鸾问御医:“父皇怎么样了?”
“回殿下,那贼人虽没有射中皇上要害,但皇上咳疾未愈,这一箭下去,恐也极为伤身,但性命暂时是无虞的,休息一夜,过两日就能醒来。”
宋怀章的脸色更不好了。
裴氏又哭又笑:“本宫就知道皇上洪福齐天,定会安然无恙的。”
御医连连点头,前去配制草药。
宋枝鸾稍稍放下心,看向宋怀章:“皇兄,你没事吧?听说父皇遇刺的时候你也在,可有伤着?”
“皇兄无事。”
“是么?可要叫御医瞧瞧,我看皇兄你的脸色不大好。”
御医听闻,也不敢耽误,连忙又号了号宋怀章的脉。
“太子殿下许是受到了惊吓,待微臣给殿下开一副安神汤,喝下便好了。”
宋枝鸾道:“现在便去开吧,莫要耽搁时间。”
“是,殿下。”
“也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竟敢刺杀父皇,抓住来定要严惩不贷,”她紧挨着宋怀章,在宋怀章听来,每个字仿佛就响在耳边,“皇兄你说是不是?”
宋枝鸾说完,裴氏立刻道:“正是,这一行人,本宫瞧着是有备而来,并不是外边的刺客,而是里头的……”
主帐内,两个御医已经出去,高公公亲自服侍在身侧,宋定沅昏迷不醒,除此之外,便只有宋枝鸾,皇后和宋怀章。
裴氏说话期间,宋枝鸾若有若无的将视线落在宋怀章身上。
“谢将军恩怨分明,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宋枝鸾把手搭在宋怀章的肩上,安慰:“皇兄,你也勿要忧心,一会儿喝了太医开的安神汤,便睡下吧。”
裴氏也劝:“是啊,怀章,皇上出事之后,你一直守在身侧,已是十分孝顺了,皇上这有本宫,你且安心走吧。”
宋怀章面对两人的关心,也未推拒,行了礼便退下。
主帐外早有等候的诸多官员,见太子出来,如同找到了主心骨,高公公跟在宋怀章身后,朝众人道:“诸位稍安勿躁,太子殿下忧思过度,需要休息一阵,皇上圣体无恙,过不了多久便能醒来。”
“多谢高公公告知。”
“有高公公这句话,那微臣就放心了。”
“……”
宋怀章与他们一一告辞,回了营帐,高公公方才露出惶恐之色:“殿下,你到底做了什么?”
宋怀章顷刻间卸了力,冷汗连连,“该死的奴才,这点事都办不好。”
他明明千叮咛万嘱咐,不能伤到父皇,箭要往他身上射!哪知那群人一箭就射中了父皇,一旦射中父皇,那么整件事就变了,那叫弑君,是意图谋反!
若真射死了,那便也罢,偏偏还未射中要害。
高公公眼珠乱动,“太子殿下,您的死士都训练有素,老奴觉着,他们绝不可能犯这样的过失,莫不是有人浑水摸鱼?将这事假戏真做了?”
宋怀章也怀疑,“即便如此,眼下麻烦还是在孤,孤的刺客都是死士,绝不可能开口,可若有人蓄意留下证据,一旦被发现这些与孤有牵连,也是百口莫辩。”
“殿下不如去谢将军那里走一趟,探个情况。”
这个探情况,可不是单纯的探情况。
高起贤话里有话,宋怀章也听的明白,“若只有谢预劲,那还好说,他与我交情匪浅。但那被抓的刺客身边还有金吾卫统领,那是秦家的人,父皇的心腹,此刻前去,怕也无用了。”
宋怀章从未有过如此胆战心惊的时刻。
也不知等父皇醒来,等待他的是何种命运。
“到底是谁……”他恨恨咬牙,“若孤度过此难,有朝一日,必将他抽皮剥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