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夏至棠指了指洋房汤馆的牌子,问道:“这家煲的汤不错,装修也好,下次可以带伯父伯母来尝尝。”
  闻序表情礼貌,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至棠,今天的安排太临时,我都还没来得及跟我妈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今天咱们就当老同学见面叙旧,好么?”
  说罢,闻序侧身把手里的礼品袋递给夏至棠,“我特意挑了几样小玩意给你爸妈,替我向他们问新年好。”
  夏至棠笑容浅浅,语意温柔,“闻序,你我都清楚,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爱情和喜欢永远都是次要的,合适才是首位。我们先等等看,不用多久你会回来找我。”
  韩玲手腕儿多,又狠,早年打退无数个小三小四小五,中年丧子火速恢复再生了闻序,淮城圈子里的人谁不知道,闻序这根细胳膊压根拧不过大腿。
  韩玲既认可了夏至棠,那她就算是迈过了闻家的坎儿,她侧身看了看闻序,笑道:“我们来日方长的呀。”
  她想当下一个韩玲,不管丈夫心有多野,她要牢牢掌控金钱和权力,她的婚姻一定要强强联合,她的孩子一定是最金贵的那一个。
  而闻序没有接话,只是摇摇头,跨步走向路边取车。他很懂礼,即便他和夏至棠不会有后文,但下雪天总要送女士回去。
  夏至棠坐上副驾,目光落在对街,洋房汤馆门口多出三个陌生熟悉的影子。她说:“你看那边,是不是画室的老同学?徐照霖、祝姚、还有……杜宁扬。”
  顺着夏至棠的目光,闻序看到了他们。
  那个雪天的情景闪现在他眼前,明明是非常平凡的一幕,但他却记得了好多年,他独自穿越充盈着袅袅蒸腾的香气和烟火气的小巷子,把同学们的欢声笑语抛在身后。杜敏达提前下车等他,替他打开冰冷冷的车门,对他说:“闻小少爷下课啦。”
  等待车子启动的间隙,他看到那个新转过来的女生,扎着高高的马尾辫,一手拿一只糖葫芦,动作灵敏地躲开身边的男生,一口也不让他吃。
  另一个女生凑到她跟前问东问西,像只麻雀,却好像并不讨人厌。三人的笑意触达眼底,笑容穿过窗玻璃,很有感染力。
  就像现在,一如既往,热腾腾的模样。
  夏至棠说:“你可能以前没注意到过他们,他们高中的时候关系就铁着呢,现在还在一起玩,所以说嘛,一致的家庭背景是稳定关系的必要条件。”
  闻序没说话,夏至棠看向他,又问:“你说是不是?”
  他一直在看杜宁扬怀里那个睡着的小孩儿,穿着粉色的小棉袄,脑袋上带着毛茸茸的帽子,遮住了大半个脸,看样子应该是个女孩儿。
  “你还记得那个大哥哥么?以前总来画室找他们三个的,特别能聊天,跟老师都能聊起来的那个?”
  似乎是找到了一个共同话题,夏至棠开始说个不停,“他好像是祝姚的亲哥哥,但其实他不是来找祝姚,而是来找杜宁扬的——那个时候,他在追杜宁扬,很殷勤,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我还帮他递过情书,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沉默已久的闻序终于开了口,“杜宁扬和祝贺离婚了。”
  闻序怎么会知道这些?夏至棠不好再问。两人再没什么可说的了,夏至棠只能有些尴尬地“噢”了一声。
  “那个时候也不止祝贺一个人在追杜宁扬,”他冷不丁地说:“有人比祝贺更喜欢杜宁扬,更喜欢得多得多。”
  答案呼之欲出。
  随后二人一路疾驰,一路无话,雪落满了来去时的道路,隐去了来去时的印记,年少时的心意。
  车启动了,在雪天慢慢前行,他透过贴了防窥膜的车窗,遥遥地与她对视,她的眼睛亮晶晶,她的眼神热腾腾,他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却明显地感知自己那空洞的心。
  激烈地跳动起来。
  闻序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人。
  临下车时,夏至棠深深地看了闻序一眼,她很聪明,心知肚明。
  “闻序,你和她没可能的,那个时候一起学习,有大把的时间相处,尚有相同爱好、共同话题,但她还是选择了别人。如今十年过去了,你们的经历都已经错位,还能怎么重新并入相同的轨迹?”
  “至棠,这是我和她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快回去吧。雪下得太大,我要去接她回家。”
  杜敏达开车时向来寡言少语,那天却看着后视镜,对闻序说:“闻小少爷,我女儿叫杜宁扬,好像跟你在一起画画,她平时没有太调皮吧?”
  闻序心下一惊,按捺住过于喜悦的心情,“她很好,雪下得太大,她以后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家。”
  只是不巧,第二天雪便停了,杜宁扬拒绝了杜敏达转达的放学邀请,干脆利落地坐上祝贺的自行车后座。
  第4章
  ◎她配谁都绰绰有余◎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过,杜敏达和方芳在客厅等待已久。
  杜宁扬说了句“真稀奇,都还没睡呐”,就往房间里走,边走边褪掉身上的毛毛大衣,摘下耳朵上夸张的钻石耳饰,顺手往沙发上一扔。
  浮毛随着浮尘乱飞,被暖光灯照得细细密密地闪,杜宁扬咧着嘴冲俩人笑了笑,唇膏亮晶晶,卷翘的睫毛灵动地眨巴,看起来顽劣无比。
  “都啥表情,苦大仇深的?”她开玩笑,“大过年的谁又来惹你们了,我去削他。”
  “你先别进房间,我们跟你聊聊,”杜敏达叫住杜宁扬,“今天亲家给我们打电话了。”
  “亲家”二字让杜宁扬警铃大响。
  她不懂为啥结了个婚就好像身上被打了个“祝贺”的烙印似的,他那儿有点风吹草动,他们就过来找她兴师问罪。
  她走到洗手间,没关门,拧开水龙头开始卸妆,“你们的‘亲家’有何贵干?”
  “他们问你和祝贺这次是真下决心分开……”杜敏达声音弱弱的,越问越没底气,“还是过段时间会和好?”
  在他们眼里,杜宁扬和祝贺就是俩玩票的小孩儿。
  杜宁扬细致熟练地拨拉假睫毛,找好角度一气呵成地撕了下来,往马桶里扔,“离婚证在茶几抽屉里面,你们不是看过么,这玩意你们还担心是假的?”
  真是拿这孩子没辙,杜敏达的脸拧成了个苦瓜。
  “那不是因为你们太胡来了!——当初我们不同意,你就是偷户口本也要去把证领了,婚礼也没办,房子也不买,这婚结得糊涂,离也离得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也不跟我们商量商量。”
  “是啊是啊,你们俩都这么多年了,也算是两小无猜的,祝贺这孩子人不坏,对你也是真心喜欢,就是还没长大,玩心重。”
  方芳和杜敏达一唱一和,“今天亲家都说了,他还是想和你好,让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也讨论了一下,等有了孩子,他当爸爸有责任心了,自然就成熟了,你说是不是嘛。”
  杜宁扬皱皱眉,费劲儿地把美瞳扣下来。趁这个间隙,杜敏达趁热打铁,“宁宁,你是不是可以耐心些,等等他长大?”
  祝贺什么时候能长大,这个问题的答案,杜宁扬曾经比任何人都想要知道。
  等他长大的过程太漫长,漫长到连小他三岁的自己都长大了,他却还是沉迷在心爱的网络世界,充满渴望地等待曾经的挚友们回来。
  而他们已经汇入现实,不会再回来了。
  而她也已经经历了仰视他暗恋他、平视他与他相爱、看透他再离开他的全部阶段。
  期待落空的阵痛,是旁人不会懂的。杜宁扬俯下身,用温水冲了把脸。卸妆膏稀释掉假面,抬起脸,镜子里真实的自己还很年轻,皮肤吹弹可破,神情冷决坚定,双眼黑白分明。
  是的,她下定决心了,不会再回头了。
  “妈妈,我为什么要等他长大,”杜宁扬转头看向方芳,“他爸爸妈妈才要等他长大,我没这义务。”
  我陪他够久了,简直仁至义尽,她这么想,却没说出口。
  方芳无语凝噎,干站在洗手间门口,“你这孩子,这话说的……错过这么合适的对象,以后再找不着了看你怎么办,到时候你后悔了又该怎么办?”
  “那就让我后悔去吧!”杜宁扬卸妆完毕,侧身打算关门,“我要洗澡了,今天的亲子谈心时间到此结束!”
  “嘿……”方芳还想再多说几句,门已“啪”地一下合上。
  杜敏达冲方芳摇摇头,“算了算了,随她去吧,熊孩子也有熊孩子的活法,咱们不管她还能多活几年。”
  “就是你惯她惯的……”
  “方女士,我们彼此彼此。”
  说是不管她了,第二天六点过,窗外还是沉沉的雾霾蓝色,方芳轻轻拉开杜宁扬的房门,给她加了层棉花被子。
  杜宁扬平日里睡眠挺好,不到日上三竿眼睛绝对睁不开,只是前夜燃气用尽,水暖忽然停了,房间气温骤降,整个人仿佛睡在冰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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