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最后用过了午食,阿吀坐在那驾她一见就欢喜的马车里,依次把玩着十二支玉簪,脱了绣花鞋的脚边还有鹅黄与缥色两匹料子。
  阿吀喜滋滋摸着那玉簪,将陆裴戴过的那支塞给了银杏,她冲其眨了眨眼:“你不是欢喜他嘛,这支,还有这三支给你戴。”
  银杏羞赧一笑,她也不想矫情就没反驳,直接拿了。
  阿吀又拣了四支递给桑甜:“这些给你,虽你平日里不怎么戴玉制,不过这一根大概有个几百两,你留着存起来当养老钱。”
  桑甜立马就给抱到了怀里,笑着露出酒窝道:“等我带给我师父,我师父肯定高兴。”
  阿吀一向大方,看着那料子倒纠结起来,她还有些不好意思:“这颜色实在难得,我就不分了昂,银杏你加紧做,我要赶着春日时候穿上的。”
  她二人衣裳已是穿不完了,自然不会在这种东西上和阿吀争。
  银杏心里高兴呢压根儿顾不上这些。
  桑甜装好簪子后,撩开车窗帘子,见顾涯也跟陆裴坐一块儿钓鱼,她语气有些迟疑:“姐姐,刚顾涯脸色可够阴沉的,虽说后面一路刺客肯定不少,但有顾涯和我在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真要同行吗?姐姐你说这陆大人看着神仙似的人物,当真心地也那般好吗?”
  银杏插嘴,生怕陆裴被人误解,急忙道:“都说相由心生,自然是真心地好,而且公子不是说了吗?之前他和姑娘在金陵遭难,还是陆大人给的银子呢。”
  阿吀还在比着手里玉簪,闻言连个眼神都没错开,兴奋着是以语速很快:“谁知道呢,堂堂九格司掌权人大过年的辗转在外地,为了什么他不交底我们瞎猜也猜不对,不用管那许多。没所谓他是真心地好还是假心地好,真是幸,假也是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桑甜银杏齐齐问:“为何啊?”
  “真是惜才,咱们这一路省了不少麻烦,假情假意就证明他有所图。如今顾涯要为父翻案,假意贴上来的要么是当年案中人,要么就是想借由此事做点什么,比如铲除政敌什么的,说不定就是突破口。”
  阿吀举着铜镜,照着那簪子想瞧瞧往发髻哪里放好看,难为她如此思绪仍是清晰:“顺势而为,反正顾涯都打得过,大不了就逃。”
  桑甜笑了,帮着人将玉簪戴好,嘴里话很甜:“姐姐你这一会儿就想到了这许多吗?我当着你同行的话是看上人家了呢,原来是试探啊。”
  “长得好看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我统统要看上啊。”阿吀放下铜镜,说得很是认真:“而且人家也得看得上我才行啊,我是那种别人不对我示好,我打死我也不贴上去。”
  听得银杏又想去捂阿吀嘴,她眼神里有不赞同:“看上姑娘也不行,姑娘你和公子是夫妻,怎能见异思迁?公子对姑娘那么好,难不成姑娘见了新鲜人就要抛夫不成?”
  桑甜反驳:“姐姐对顾涯也不差啊,还没成亲呢,真要过不下去遇见好的为何不能换人?”
  银杏嗔了她一眼没理她,又扭头去说:“姑娘,你还是同公子解释解释吧,总不能就让公子气着。”
  阿吀抚着右侧鞭子,语气傲得很:“他要是这点琢磨不明白,要么就是不信任我,要么脑子想事情太简单了些,哪种都要不得,我才不解释。”
  桑甜附和:“就是就是,姐姐锦城都这样那样儿了,顾涯要是不信任姐姐就是他有毛病。”
  “你怎么老煽风点火。”
  银杏说着就要和桑甜拌嘴。
  阿吀不理会她二人闹别扭,转身翻出万花楼锦盒里的卷章看了起来。
  她看得认真,另两人就没待她身边吵,总归是各自都有了气,下了马车谁也不理谁。
  外间几人还似一派云淡风轻亦或各怀心思,独坐在内的阿吀却是思绪翻腾。
  她一页一页一字一句翻看,看得审慎斟酌。身子靠在车壁长垫上,手指摩挲纸张上所叙之事,越往下翻,眉头皱得越紧。
  万花楼办事还算周详,卷章写得足够细致。
  直至两个时辰之后,临近黄昏,阿吀才闭了眼睛,微微吸气吐息。
  等再睁眼,她便将看过的细枝末节在脑海里理了个清楚明白。
  永顺四年,也就是顾寒舟死去那年,新帝继位初初朝堂不稳,内外事情也多。内里是保守派与激进派对于各种新策法规争个你死我活;外头则是敌国异族虎视眈眈,想要趁此机会一战。
  于是在永顺三年之时,共有五人死得蹊跷,且全是保守派官员。分别是阁老赵郑,大理寺卿孙尹、另外三个官职不显,不过分别执掌粮草输送,军饷发放等事宜。
  阿吀将这两类事放在一起看,暂推测当年是保守派在争夺权利之时败下阵来,才会由激进派推动了战事。
  许是为了阻止这一战,也可能是镇国大将军本就是激进派之一,保守派才会愤而反击,利用江湖势力,杀了楚怀川。
  阿吀从来不觉得这事儿真的是顾寒舟干的,因为没有动机。先不说江湖朝堂本就是拥有截然不同理想的两类人;退一万步说真是顾寒舟杀了大将军,那以他武功之高不可能留下痕迹,也不可能为了伸冤与妻双双自刎。
  且这事儿目击者都是用钱用权能收买的人,并不可信。
  江湖能人辈出,擅易容者,擅模仿者想来也不难找。
  阿吀食指点在腿间,她刚看的时候有留意到,作为大氏族能人辈出的陆家,却没在卷章里有被提及。
  这不符合常理,蹊跷得很。
  一般这种情况,这类人要么是幕后操纵的主使;要么就是脑子好过了头的纯臣,才能不被风波殃及独善其身。
  前者概率大还是后者?
  阿吀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那一战失了九州,死了十万将士,党派之争真的能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吗?
  一想到历史上电视剧上好像还真有这种事,阿吀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起来。
  马车四角银质香囊被风吹动,在外发出汀泠声响。
  阿吀望着车角出神,觉着当年事暂都是猜测,没什么证据支撑先放到一边,脑子里又将这三年发生过的事儿过了一遍。
  卷章里有用的消息不多,有几件事且算作线索。
  一是赤霞山庄前任庄主红渊被炸药炸死,其女红叶继承山庄,运作山庄的同时却还天南海北到处走动,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人。
  阿吀觉着红渊身死之事,未必就是红叶听了自己劝之后才发生,许是红渊早有此打算,那他到底是谁?到底死没死?又为谁办事?
  二是擅制作烟火暗器类的御雷山庄,除却那么个大宅子没能带走,庄主连同妻妾弟子财物一夜之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三是武当失踪了一名长老,名唤陈许,于四月前下山寻摸剑材后没了人影,听闻陈许亲父乃是江湖大名鼎鼎的钱庄老板。
  还有其四,凌云阁近日来与当地九格司来往密切帮着捉了不少人,至于同九格司里的哪位来往密切卷章里并未写明。
  阿吀还在试图将这些看似毫无关系的事里寻出个规律。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酉时,外头传来食物香气,那香气一闻就是银杏手艺。
  阿吀挪了个姿势准备躺一会儿,可车舆处的对开门忽被人打开。
  她眨了眨眼,见顾涯还是那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模样,就不太想理他。
  翻个身,自趴着玩。弄手边物件儿。
  顾涯在这片刻里,将这马车里头上下左右扫了一遍。
  四周车壁黏了毛毡与棉花又被锦缎封住,显得软糯;坐着的地方也是,一方矮桌,软枕四个,铺了不知几层上好织锦毯子,另一条雪白狐皮。
  此刻阿吀就在这狐皮上躺着,怀里揉抱了软枕。
  在今日之前,这些东西,这处狭隘四方地,都是被另一个男子所用。
  顾涯眼神顷刻就阴霾密布。
  阿吀腿还磨那狐皮,她觉得太舒服了,这么好的东西,上辈子她是常有,这辈子还真是头一次摸到。
  她在想能不能把这狐皮也给要走呢?看陆裴那样子不像不舍得的人。
  阿吀尤自沉浸在享受里,谁知下一瞬脚腕处就被捉住,她身子也顺着那股力道滑到了车舆旁顾涯面前。
  她不高兴,瞥了他一眼就不满地撅起了嘴。
  顾涯想到刚才银杏私下里和他说得那些话,心里尽力克制自己,可他一颗心仿佛在冰火边缘,根本控制不住。
  他就想不通这事儿和信不信任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并不愚钝,翻案心思迫切,这些弯弯绕绕他也有他的考量,否则今日任谁说破天他都不可能同行。
  可这何须她在别人面前谄媚献美?
  何须她在别人面前露笑又露羞?
  又和她要睡在别人马车上有什么关系?!
  阿吀半搂着毯子,见顾涯抓着自己脚腕不撒手,眼神还暗得吓死人,她烦躁道:“你干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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