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知晓自己的父亲,是杀害无数无辜之人的刽子手的那刻,他又是什么想法呢?
……
流筝被推入地牢之时,倒是没受什么伤,侍卫将她压来时力道也轻了许多,到了地牢门口便将她松开了,神色间不难看到些许尊敬之色。
不难看出是谁的吩咐。
她站在一堆杂草中,四处打量了几眼周围的潮湿阴暗的环境,叹了口气。
不管如何,此处至少只有她一个人,倒是给足了她安静,让她能够静下心来好好想想现在的情形。
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她没有错过安静站在最外侧的男人。
他如初见一样,带着面具,只有那双冷淡平静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经过他的那一瞬间,流筝听到身后的侍卫向他恭敬行礼:“国师大人。”
——原来,他就是当朝国师。
第71章 过去
这间牢房倒还算干净, 流筝找了处较为干燥的地方坐了下去,细细思考今夜发生的事情。
没有人知晓她今夜的任务,除了楼主, 然而尉迟恭和二皇子却能够及时赶到,流筝不信这世上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如果她没猜错,楼主之前让她刺杀尉迟恭, 也是为了更好地栽赃她, 一旦她杀了尉迟将军府的人, 她必然会成为二皇子的眼中钉, 肉中刺,那时,今日这一幕怕是会来得更早。
可惜那时她已经生出反叛提防之心, 楼主亦没有料到她会如此, 于是便有了今夜这一幕。
楼主利用她的羞愧之心,利用她对自由的渴望,诱她为她完成这最后一项任务,并将消息告知二皇子, 借此机会,将她置于死地。
可是, 为什么?
楼主恨她, 为什么当初又要救她?将她带入雾影阁尽心尽力培育这么多年?
今夜杀害大魏使臣的真正凶手, 是楼主吗?
她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呢?只是为了害她?
流筝抬手覆在自己胸口处, 感受到手心下有力的跳动, 闭了闭眼。
眼前再次浮现那人挡在她面前的模样。
胸口处浮现密密麻麻的痛, 流筝叹了口气, 松了手。
说过会一起面对, 但他还是骗了她。
哪怕在柳州看见他时便已经有了猜测, 然而真的面对真相揭露的这一天,流筝仍旧不适应。
她有没有跟他说过,她真的很讨厌欺骗。
可眼下,两个与她关系紧密的人都欺骗了她,一个对她有救命和培育之恩,一个对她怀有心心念念的情感。
流筝睁开眼,摸向自己腰间佩戴着的玉佩,察觉到它还在,心下忍不住松了口气。
她一把将它扯下,借着头顶小小窗格透进来的月光打量着这枚玉佩,白玉的质地很好,应当是用的上等玉品,上面刻下的字迹并不平整贴合,却能看出来是雕刻之人一笔一笔用心刻下。
流筝先前其实很少拿出这枚玉佩,她不喜欢缅怀过往,更不喜欢去幻想一些没发生过的事。
只有一次。
是她从昏睡中醒来的那次。
流筝第一次见到楼主,是在河边,她睁开眼的那瞬间,先感受到是身上冰冷潮湿的衣裳,被河水完完全全浸湿,她倒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昏沉之中艰难挣开双眼,看到眼前出现一张陌生却美丽的面孔。
然而只有那一瞬,那一眼过后,她只来得及伸手攥住她干净的衣袖,那时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来得及弄清楚,却下意识抓住了她,低声道:“救救我。”
或许是见她太过可怜,楼主动了恻隐之心。
再次醒来时,是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榻上,她身上穿着干净整洁的衣裳,浑身的僵冷都散去了,房间中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幽香,脚步声近来,流筝看到一张带着面具的脸。
她一眼便认出了面具下那双熟悉的眼睛,却没敢出声。
“我救了你一命,”她慢慢道,嗓音极淡:“但我这里从不养废物,你愿意从此跟着我,做我身边的刺客吗?”
流筝自然是愿意的,那时她虽不太懂“刺客”一词是何意,但于她来说,那是唯一活下去的机会。
她喉咙刺痛,说不出话,只能点了点头。
那人便起身,从一旁取来一枚玉佩,捏在手中把玩,她的眸光落在玉佩上许久,才将它丢入她怀中。
“从你身上取下来的。”
流筝接过那枚玉佩,拿在手中细细打量,见瓷白的玉色之上,被人刻着二字。
流筝。
那时她便知晓,这应当是她的名字了。
她仔仔细细地抚摸着那块玉佩,却感受到手下传来一阵粗糙感,流筝将玉佩翻了个身,便见玉佩的背面,还刻着一个字。
——姜。
流筝抚摸着这个“姜”字,看向面前的女人。
她眸光冷淡,落到那个字上,带着些嘲笑地勾了勾唇:“你既然答应以后都跟着我,那便是我的人了,至于这姓……”
她眸色嘲讽:“一个被人抛弃,毫无记忆之人,也配拥有姓氏?”
她站起身,冷睨着她:“从此以后,将这个姓氏忘却,你只叫流筝,却是我雾影阁的流筝。”
“流筝,从今往后,记住你的名字。”
从那天起,她便知晓,她的名字,理应是由楼主赠予的。
也是从那天起,流筝再也没见过楼主取下脸上的面具。
柳戚戚没见过楼主的真面,绿绮也没见过,她却是见过的。
此后那枚玉佩,她便一直放于木柜中,再也没打开过一次。玉佩背后的姓氏,也被她慢慢遗忘了。
直到在柳州那日,那位神秘的国师忽然出现,她才将那玉佩重新取出,佩在了身上,直到今日。
“刺客”的含义,流筝也在后面无数个日日夜夜明白了。
是要拿着刀,在不见天日的暗牢中杀死身边所有同伴,踩着她们的血肉尸骨活下来的人,是手上沾满无数血腥的人,是没有尊严、没有自由的人。
当时楼主告诉她们,能活下来的,只有三个人,她先后认识了阿絮和柳戚戚,便以为三个人当真能活下来。
直到阿絮死在她面前。
阿絮死的时候,楼主忽然在她身后,问她:“为什么要难过?”
流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怀里是阿絮冷却的尸体,一身黑衣被鲜血染干,周遭是无数躺下的尸体,楼主立于这尸骨之中,居高临下站在她面前,问:“为何要难过呢?”
流筝不知晓自己在难过,她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人陪伴了。
直到鲜活的阿絮来到她身边,她才发现,原来曾经的那些日夜里,那些无数个缄默的日夜里,那种平静的情绪叫孤单。
而如今,她亲手杀了那个曾带给她快乐的人。
她身边的那些人,包括后来遇到的无数人,他们都有过去和将来,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除了她。
除了那枚玉佩上的名字,她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
所以楼主问她为何时,她是这样答的:“我想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有意义。
遇见阿絮后,阿絮便是她存在的意义,遇见柳戚戚后,柳戚戚便是她存在的意义,遇见楼主后,楼主便是她存在的意义。
她始终坚信着,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她存在的意义。
现在,那意义,被她亲手抹杀了。
后来有一次,她跟柳戚戚一起出任务,她偷闲带着她去酒馆逛了一圈,两人举杯对月,她看着柳戚戚喝下一杯又一杯酒,看她跟自己说着过往有趣的事情。
她和阿絮一样鲜活。
直到柳戚戚说累了,问她:“你有没有想过要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流筝摇了摇头,“他们当初既然决定抛弃我,那便更不希望多年后我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柳戚戚啧啧两声,一掌拍在她的肩膀上,“你傻啊,流筝,你怎么知道就是他们抛弃了你?万一他们有什么苦衷呢?你若是不找到他们,这辈子难道甘心?”
不甘心,自然不甘心,凭什么那么多人里面,只有她无根,犹如浮萍一样四处飘荡。
她心想,也许他们真的有苦衷,即便并非如此,他们也是她的亲人,她找到他们,就当报了生孕之恩。
这一找,便找了这么多年。
柳州那日,她对谢修珩说,楼主对她有养育之恩,她不会伤她性命,也是真话。
楼主虽利用她了这么多年,但其实这些年间,很多时候,对她足够好。
譬如阿絮死后,楼主带她见了柳戚戚,却没有逼她伤害她。
譬如柳戚戚早早便出了任务,她却在楼主身边待了好久才开始接任务。
譬如一开始她出任务时,时常弄伤自己,却在醒来后,总能发现床榻边放着上好的伤药。
这些东西,却是柳戚戚不曾有过的。
因此,流筝这些年间,无怨无悔地为雾影阁卖命,为楼主树敌颇多,为她重伤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