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这两个字让她的心疼了一下。
谷翘这次没耽误两个人的时间,终于吐出了她住的旅馆。连这个小旅馆的名字都让她觉得难以启齿。
这么一个小破宾馆,叫什么“沪江大酒店”,就一点不嫌难为情吗?这个酒店名字让她之前的谎言显得更加讽刺。
她说完附带一连串的解释:“我那天一出火车站就遇到雨天,正好遇到这家店的老板娘在兜揽生意,也不知道这旅馆到底什么条件,直接就来了这旅馆。在弄堂里,不太好找。那天你说来接我,我就说了另一家。”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她选择这家小旅馆纯粹偶然,而她之前说谎是因为这家小旅馆在弄堂里,怕不好找,她才没跟他说的另一家。
这个理由她连自己都不能说服。
“那你现在肯定想换一家酒店对吧。”
“对。”
“我住的这家酒店我可以拿到协议价,算下来的价格对现在的你来说肯定不算贵。”
谷翘没反驳,就让他这么以为吧。
一个从贫穷走向富裕的人花钱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挥金如土,有了钱一定要把之前没享受的都先享受了,反正再差的日子自己也不是没过过,回到过去也没什么恐怖;还有一种是像她,即使有了钱,依然严格地控制预算,恨不得每一分钱都能下出小崽儿来,现在离她对自己的期待还颇为遥远,并不是享受成果的时候。她的出差标准远不到开五星酒店。
“你收拾下行李,我在楼下等你。”
挂掉电话,谷翘几乎是从床上跳了起来,开始一件件收拾行李。她从行李箱里掏出黄大衣,到底黄色旺她,今天还是穿黄色。
旅馆老板娘正在拿勺子刮碗底的藕粉,直把碗底刮得干干净净,跟洗过一样,老板娘才放下手中的碗。一个高个儿男人走到店门口站住,他这一身看上去非常的贵,她正想做一件开司米大衣,所以对材料格外的注意。按理说这样打扮派头的人不会住她家的店,不过也不一定。老板娘也不是没见过把自己打扮得溜光水滑的男的里子一塌糊涂,股市上今天发财明天天台的事她更是见多了。不过眼前的人倒不像是破产落魄的人,反倒是正在发财得意。
她主动走过去打招呼:“先生住店?”
“你这里多少钱一晚上?”
“我们这里有四人间、双人间、不过我看你这派头,一定是住单人间。”这句话老板娘对穿开司米羊毛大衣的人说过,也对穿普通灰棉袄的男人说过,来到她的店里,都可以消受她的夸奖。
“你们这里单人间多少钱?”
“五十块,不过连住三天,我可以给你打个九五折。你来我这里算来对了,位置方便得很。”老板娘的膀子塌在前台的窄桌上,正要观察男人是否有意住店。突然发现男人的眼睛已经转到了楼道。
谷翘收拾完行李,狠狠舔了舔嘴唇,看着又红了不少,一点也不像个病人。她一边拿着旅馆里的小镜子一边用手指拨弄自己的头发,小旅馆里的梳子梳齿太细,刚梳几下就断了,她只能用手指梳头。大蓬长发掠过前额径直垂到自己黄色大衣上,谷翘对镜子里的自己还算满意。她的手指刚抓住把手,低眉看到自己的皮鞋还残留着昨天雨夜溅上的泥点子。她刚住进来时,房间里只有中指粗细的一卷纸,这卷纸早就用完了,谷翘一狠心拿出自己的白手帕在鞋上使劲蹭了蹭。
谷翘把一切倦怠连带着窘迫都关在了旅馆里的小房间里,出了门又是符合理想的自己。
谷翘提着行李箱准备下楼梯。楼梯又抖又窄,换作老板娘这样丰润的体形,只能一人将将通过。楼道很暗,但并不妨碍她低头看见了骆培因。
谷翘的睫毛扑哧炸开,又低垂下去,她记得她有一次夸骆培因“你这个人看上去很硬,实际上很软。”他的鼻子捏上去很硬,嘴唇的线条也冷硬,但是亲上去却很软。骆培因好像完全没有把她的话当成是夸奖,狠狠用牙齿在她嘴上咬了一口,她被咬得又酥又疼,马上决定收回她对他的夸奖。
她低头看他,他抬头看她。谷翘马上绽出个笑,以显示自己积极健康的精神面貌。她手提行李箱,努力显得很轻松。
“站那儿别动,我帮你提。”
谷翘的“不用”还没说出口,骆培因已经上了楼。楼梯很抖,在昏暗的楼道里谷翘看着骆培因走向她,连带着她和他的过去也扑向了她。
他比她高不少,为数不多的几次俯视他印象都很深刻,尤其最后一次,那次他把她举起来转了个圈,她毫无准备,两只靴子碰撞在一起,发出嗒嗒的响声。
谷翘努力把笑挂在脸上,没有镜子在她面前,她也不知道自己笑得好不好看。
等他走近她的时候,谷翘轻快地唤了声:“表哥!”
谷翘把行李箱给骆培因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碰到他的手指,她还没来得及感受这手指的温度,骆培因已经从她手里接过了行李箱。
他的骨架子大,提着行李箱,楼道顿时拥挤起来。
老板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没来新客,倒走一个。她本来以为这个小姑娘会多住几天的。
这对男女看上去都很光鲜,但是人不可貌相,有的人口袋里所有的钱都用来充门面。也许是男的找到了更便宜的店?让这个小姑娘跟他搬过去分担房费?可惜了这两张好面孔,分开去傍人,自然不会来这里挤。
“这个位置的店,我们这里是最便宜的。你去其他地方找,找不到更好的。要是比我们这里便宜,它肯定是有问题。”见两人不为所动,老板娘又说,“正好这里有一间有窗的房间空出来,你搬过去,我还收同样的价钱,怎么样?那间房宽敞些,住两个人也合适。床,也大一些。这间房我平常要多收十块钱的哦。”
有骆培因在,谷翘觉得老板娘的话格外刺耳,两句话已经把她的住宿条件揭了个底掉。还什么两个人也合适?默认他们两个人开一间房吗?
谷翘本来就红的脸被老板娘的话弄得更红了,她正要说话,骆培因已经抢在她前面说道:“请你赶快办退房。”
老板娘马上换了个态度:“我得检查检查看有没有什么丢失损坏,你们谁跟我上去看看,省得说我污蔑你。”
谷翘心里笑,你这里的东西有什么可丢可损坏的。
店堂很小,桌外站两个人已经不富裕,谷翘低声对骆培因说:“表哥,你在外面等我吧,我很快出来。这次真是麻烦你了。”她怀疑一会儿的功夫,骆培因已经把这间旅店的条件摸了个透亮。
“你在这儿等着,我跟她上去。”他转向老板娘。“哪一间。”
“别……”
谷翘的话还没说完,骆培因已经走向了楼梯。
等骆培因已经消失在谷翘的视线里,老板娘还在楼梯半截扶着扶手喘着粗气往上走。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门框很矮,骆培因将将挤进了房间。即使谷翘走得匆忙,她也没忘记把被子随手叠了一下。
在经过细致的检查之后,老板娘有重大发现:“我的梳子梳齿掉了,押金扣五块钱。”
“你这梳子值五块?”骆培因低头扫了一眼梳子,他对梳子说不上了解,但对这种梳子的成分有点儿了解,这种聚丙烯材料的梳子成本不会超过一毛钱,而在这种把塑料梳子当作重大宾馆财产的小旅馆,采购价不会超过两毛。
“买东西也要时间的呀。我买梳子要坐车子去的呀。不说坐小汽车了,一辆面的也不止这个钱喽。你以为我想要这个钱啊,你现在要给我一把好梳子,我二话不说不收钱。”
骆培因的眼睛在老板娘身上扫了一眼,好像在看一堆肉。老板娘被这样一个大个子居高临下地用那种目光注视,心里突然有些害怕,她往后退了一步:“我这里可很多人呀。”
骆培因掏出钱夹子扯了一张纸币扔在木桌上,这张木桌的左上角已经开裂,老板娘很有良心,并没有把木头开裂算在谷翘头上。
“不用找了,押金你全退给她吧。梳子的事也别跟她说。”他倒不认为现在谷翘会为这五块钱的押金心痛,但她明显不想他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这个梳子的存在只会让她更尴尬。
原来还是个有钱人,老板娘的眼睛滴溜转了一圈,寻找屋内还有什么可损坏的。
她正这样打算,突然听到男的说:“现在可以下去了吗?”
毕竟是个男的,又是这么大个子,老板娘心里怕他动手,笑道:“你先下。”
老板娘把押金退回给谷翘,脸上又堆了笑:“欢迎下次再来!”
谷翘的脸比骆培因上楼前还红,这下说弄堂旅馆里面另有一番风味,也没有任何可信度了。
谷翘刚出门,老板娘因着店里没生意,手里拿着一把瓜子也跟着挤出了门框,眼神射向四面八方,寻找下一个主顾。旁边“沪江大酒店”的牌子格外显眼。老板娘见年轻男人把手里提的行李箱塞进了凯迪拉克的后备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