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刃撞过去。
  “噗嗤——”一声,鲜血从她纤细白嫩的脖颈喷射而出,洒了满地。
  士兵猝不及防那姑娘会有胆量寻死,气得上去狠狠一脚踩在姑娘的尸体上,骂了一句:“贱人!”
  那士兵又一刀剖开了姑娘的腹腔,取了肝脏出来,血淋淋地抓在手上,毫无顾忌。
  和姑娘一起被抓出来的两个小丫鬟早已经吓晕了,被士兵两脚踹醒,牵着绳子拖着往外走。
  贺岁愉缩回转角的墙壁后面,靠在粗砺的泥巴墙上,闭上了眼睛。
  她蹲在墙后把自己的缩成一团。
  觉得好冷。
  是一种从心底蔓延到全身的寒冷。
  一片黑暗中,她感知到心头激荡,如暗夜的海面惊起滔天巨澜。
  也许,那是她心底的愤怒和恐惧。
  在绝对的暴力和人性泯灭面前,所有花费成百数千年,逐步建立起来的文明和开化。
  都在顷刻间化为齑粉,烟消云散。
  她不敢在外面多留,按着起伏难平的心口,扶着墙缓缓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回去跑。
  ***
  此后,
  一连数十日,贺岁愉都不敢再踏出院子门一步。
  她回去以后,一连做了两晚噩梦,梦中都是那天亲眼目睹的茶行管事父女二人的惨案。
  她没日没夜地拼命挖地道,即便握着铁镐、铁铲的手被磨得鲜血淋漓,也不敢放松片刻。
  虽然她的挣扎很可能是徒劳,但是,总比怎么都不做就一直等死强。
  鲁壮知道贺岁愉准备在房间底下挖一个地道藏身以后,就二话不说跟着一起动手了。
  张顺自那日被那颗人头吓破胆以后,总是坐着坐着就开始哭自己还年轻不想死,见到贺岁愉和鲁壮二人忙着挖地道以后也不帮忙,他既不想死,又明摆着一副要等死的模样。
  贺岁愉狠狠骂了他一顿,鲁壮也是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张顺的情绪才稳定了一点,跟着贺岁愉和鲁壮一起动手挖地道。
  还不等地道彻底挖好,就有一群叛军搜到了他们住的院子里。
  鲁壮知道城内最近在到处抓女人和孩子,发现那群叛军在隔壁搜查时,就连忙跑回来报信,让贺岁愉躲进地道藏好。
  贺岁愉闻言立马掀开地板跳进去,“啪嗒——”一声地板合上,鲁壮把软塌推过来,压在那块地板上。
  他做好这一切,刚走出去,那群叛军就撞开院子门冲了进来。
  张顺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鲁壮也不敢轻举妄动,站在一旁。
  “这家的女人和孩子呢?”为首的叛军问。
  鲁壮露出憨厚老实的笑容,“回军爷,我们家就我和我兄弟俩,我们俩都是光棍儿,没有女人和孩子。”
  “光棍儿?”叛军哼笑一声。
  他打量了鲁壮一眼,又转过头去看张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鲁壮的脸上,“住这么好的院子,这么大年纪了,没娶媳妇儿?”
  显然他并不相信鲁壮刚刚说的的话。
  鲁壮也看出了他不相信,于是解释说:“军爷,其实是这样的,我婆娘前两年没了,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的,我弟弟性子孤僻胆小,不爱说话,所以至今也没娶着媳妇,所以我们家就没女人和孩子。”
  即便鲁壮给出了一个合理的回答,但那叛军头子还是干脆果断、不容置疑地下令道:“搜!”
  几个叛军冲进屋子里。
  听到里面“噼里啪啦”的声音,鲁壮面露担忧,乞求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叛军头子,“军爷,能不能让他们轻一些?”
  那叛军头子没理鲁壮的话,只是站在院子里等着屋子里的几个叛军搜完。
  张顺站在角落里,低着头,缩在袖子里的手紧张得捏成了拳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但是幸好有额头上的头发遮住,看不出来。
  那几个叛军挨家挨户搜查,搜到现在早已经疲乏了,闹出来的动静虽然大,但是并不会很细致地搜查。
  很快,他们就从屋子里出来了,搜出来了半袋子大米,以及一匣子铜钱。
  有刘氏茶行管事的惨案在前,贺岁愉之前就担心他们会上门搜查,所以提前将贮存的大多数食物,还有那几箱铜钱以及玉石搬进了地道里,把她自己的房间收拾的也很干净,没有留下明显的生活痕迹,就像是没人住的客房一样。
  鲁壮见他们只搜出来了这些东西,面上仍然是那副担忧家中用具被损坏的表情,但心里却松了口气。
  站在角落里的张顺也松了一口气,因为紧张一直狂跳不止的心稍微慢下来了一点。
  那叛军头子见真的没有女人和孩子,于是也不再多留,当即道:“走!”
  几个叛军如进来时一般大摇大摆、耀武扬威地离开了。
  张顺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鲁壮也在屋子门口的石阶上坐下,老实忠厚的脸上,不知不觉地露出凝重严肃的神情。
  等了一会儿,看那群叛军搜完了一整条巷子,乌泱泱地离开以后,他出去探查了一下外面的情况,然后才关上院门,从里面栓住了木门。
  做完这一切,他才再次进屋,搬开了那块空心地板上的软塌,掀开木地板,知会贺岁愉那伙叛军已经离开了。
  贺岁愉躲在地上,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们走进来的脚步声,以及他们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时制造出来的巨大声响。
  她可以从这些粗暴的声音中,想象出他们是如何的残暴狠厉。
  ***
  听说陛下派来平定叛军的大军围了永兴城,断了叛军的粮食补给,所以叛军便在城中大肆抓捕女人和小孩儿,以女人和孩子做军粮。
  一开始基本上只抓女人和孩子,听说赵思绾会拿女人和孩子的肉和肝脏奖励手底下的士兵,后来大概是粮草是在不够了,情形急转直下,局面恶化得厉害,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活着的,都要被抓走。
  因为不止叛军没有粮草了,百姓们也早就没有吃的了,除开被叛军杀死的那些,城中早已经饿殍遍地,被活活饿死的人数都数不清。
  城中盗匪横行,疾病肆虐,还没饿死的,基本上都是靠着突破底线的“人相食”手段苟活至今。
  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鲜血。
  数月之前永兴明明还是一座繁华的大城,不过短短数月,就变成了这副人间炼狱的模样。
  战争就像一座绞肉机,把无数的人命绞成碎片,变成血肉模糊的一片。
  关于城中的这些消息,都是鲁壮出去打探到的,但是某一天他出门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贺岁愉和张顺谁也没有提要出去找他的事情。
  如今这个局面,他们即便出去找人,也无非是出去送死。
  他们一直躲在地道里,不知道外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形。
  那些叛军又来过几次,但是贺岁愉和张顺藏的很好,没有被发现,也许是饿死得人实在太多了,他们
  后来就很少再挨家挨户地搜查了。
  他们躲在暗无天日的地道里,只是偶尔敢在深更半夜的时候,提心吊胆地从地道里爬出去,想在屋子里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气,却只是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尸体腐烂发臭的气味。
  贺岁愉只好站在窗边,无限深思地抬头,看一眼天上的星星聊以慰藉。
  星星只在天气晴朗的夜晚出现。
  贺岁愉从阴暗地道里爬出来的几次,只看见了一次星星,而且天上的星星太远了,很亮,却很遥远。
  那么遥远的光明,让她仰望时,总是控制不住地无声流泪。
  在漆黑一片的寒冷地道里,贺岁愉和张顺分不清时间过去了多久,只知道他们贮存的食物早就吃完了。贺岁愉在地道里贮存了御寒的棉衣棉被,但是地底下潮湿又寒冷,棉衣棉被早就被潮气浸染,保暖效果微乎其微。
  贺岁愉瑟瑟发抖地缩在地道的角落里,因为饥饿和寒冷,在黑暗中原本就模糊不清的意识逐渐黏成了一团,没有任何余力去想别的事情。
  她的意识不再清醒,几乎只是靠着想要活下去的意志在坚持。
  张顺连身上棉衣夹层的棉花都扯出来吃进了肚子里,可是还是饿,在不知道饿了几个日夜以后,张顺终于忍受不了饥饿,他的身体也一直在向他发出警告,再不进食,他就会活活饿死在这个地道里。
  求生意志的驱使下,他终于把魔爪伸向了地道里的另外一个人。
  他用嘶哑的嗓子,低声呼唤贺岁愉的名字。
  地道里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回应。
  人在极度饥饿下,贺岁愉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应答他了。
  见贺岁愉没有回答,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朝她的方向爬过去,摸到了温热的胳膊,撸起贺岁愉的袖子,张口就咬下去。
  贺岁愉从意识昏沉中被痛醒,睁看眼,看到张顺如野兽一样,趴在她面前咬她的胳膊,马上就要活生生撕扯一块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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