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刚刚被打趴在地上的男人见状想逃跑,赵九重岂会放过他?男人刚爬起来要跑,青年便拉弓搭弦,一箭射从后背射穿他的心脏,那人登时便口吐鲜血倒了地。
  贺岁愉躲在小茶馆的二楼上,在裤腿上擦了擦手上残余的石灰粉,刚刚扔那些石灰粉把她累得不轻,现下还在小口小口地喘气平息。
  她提心吊胆地躲在柱子后面,透过栏杆的缝隙观察赵九重那边的战况,见赵九重解决了所有的人,才算是放下了心。
  见到害人无数的包子铺就这样被一锅端了,贺岁愉痛快极了。
  当初追杀她的恶人都死在了赵九重的箭下,她自然高兴,几乎要忍不住站起来倚在栏杆上,放肆地拍手称快了。
  端了一窝恶人,赵九重骑着马朝小茶楼奔过来。
  快至小茶楼下时,他大喊一声:“跳下来!”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照在贺岁愉的清秀的脸上时,她低头,看见了伸出结实双手的青年。
  小茶楼低矮,站在二楼的她,和骑在马上的他,并没有隔着太夸张的高度。
  她给自己鼓了鼓气,几乎不曾犹豫,利索地翻过栏杆,在这一刻,全然相信地朝他跳了下去。
  衣角被风掀起,粗布衣衫翻飞,她像一只灰色的蝴蝶落在了他宽厚的怀里。
  在一片混乱与嘈杂中,赵九重接住贺岁愉,骑着马朝城门口飞奔而去,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
  在他们身后,躲在暗处围观的百姓们亲眼看见包子铺众人都死了,可是蒸笼里的包子仍然热气腾腾。
  白白胖胖的肉包子渗出黄色的油脂,从蒸屉边缘滴落下来,它们即便沾了血和石灰粉尘,但是仍然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隐藏在暗处的某些东西蠢蠢欲动。
  在古怪而紧张的气氛中,一个老乞丐率先走出来,试探性地朝蒸笼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肉包子走过去。
  当第一个人走出来的那一刻,空气中仿佛有一根隐形的弦被崩断,所有无形的秩序都被打破。
  围观的人们黑漆漆的眸子里闪过一道隐蔽的暗光。
  他们一拥而上,踩过那些倒在地上双目圆睁、鲜血直流的尸体,疯狂地朝香气扑鼻的肉包子扑过去。
  这一刻,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忘记了青年刚刚说的话,忘记了肉包子里包的是什么肉。
  也许,这其中的不少人很早前就猜出了真相,只是出于某种原因,蒙住眼睛耳朵蒙住心,装作不知。
  如今沧州城的百姓吃树叶野草,扒树皮树根,却仍然连果腹都难,绝大多数人除了吃下去的蚂蚱、蝈蝈,大半年没有见过荤腥了。
  开在城南的小小一间包子铺,却日日都有新鲜的肉包子,还养了一群结实壮硕的伙计,但凡还有力气思考的人,都能猜得出来这肉,恐怕并不来源于四脚行走的豚彘。
  但是只要能填饱肚子,剩下的其他,在绝大多数人这里,都可以暂时抛开。人伦礼法、仁义道德,在活下去面前,在求生的本能面前,都会化作齑粉,烟消云散。
  贺岁愉坐在马上,远远听到哄抢声,惊愕地回过头来,正好看见人们如野兽一般争抢食物的这一幕。
  她原本因为杀了包子铺诸多恶人而痛快和喜悦的心情,忽然变得沉重。
  她似乎已经通过身后的一幕,隐隐预见了这座城不久的将来。
  她回过头来,不禁捏紧了袖中的拳头。
  “你杀了他们也没用。”她喉间隐约哽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悲伤,“他们不吃人,人也要吃人。”
  赵九重大概也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听到贺岁愉的话,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沉默良久,
  青年喑哑的声音隔着蒙面的黑布从身后传来——
  “起码今后不会有人再像牲畜一样,死在他们的屠刀之下,被做成包子卖给自己的同类。”
  贺岁愉讽笑一声,“有意义么?”
  赵九重猛地一挥鞭,麒麟马登时狂奔起来,踩着石板发出急促的马蹄声,像是要把什么可怕的东西远远甩在身后一样。
  贺岁愉被颠簸得不得不双手抓紧了缰绳。
  赵九重咳嗽一声,嗓子清亮了一些,“你昨日说得对,我如今确实救不了千千万万的人,但我能多做一点就多做一点,闯荡江湖,行侠仗义,本就如是。”
  贺岁愉红着眼睛转头盯着他,“你难道就不怀疑你所做的行侠仗义是否真的有意义吗?你行的侠,你行的义,到底救的是人还是披着人皮的野兽?”
  “自然是人!”赵九重沉声反驳,青年脸色沉肃,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许多,“自大唐覆灭迄今卌(xi)有一载,这世道乱了四十余年,战火纷飞,哀鸿遍野,连活下去都艰难万分,你指望黎庶黔首该有多高的道德标准?”
  “当乱世结束,重构礼法,人,自然会像人。”他目视远方,无比坚定地说。
  贺岁愉精神一凛,愣愣地看着他。
  第16章 老伯“赵少侠,你能不能帮我找到家财……
  贺岁愉和赵九重出了城以后,骑着马一直赶路直到中午。
  赵九重放麒麟马去附近吃草,他们也坐在路边的树荫下休息一会儿。
  忽然,沙石跳跃,地面隐隐约约地震动起来。
  赵九重耳力绝佳,率先意识到不对劲,“应当是有一大群骑马的人朝这边过来了,先躲起来。”
  说着,赵九重往山坡上跑去。
  贺岁愉连忙跟在他身后,朝路边山坡上的深处树丛里钻去。
  他们二人刚在树丛里藏好,便看见远处一大群人骑着马出现,一片黄土飞扬中,他们渐渐地近了。
  贺岁愉和赵九重安安静静地躲在树丛里,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响,生怕引来这伙人的注意。
  他们的视线无声地落在下面那群人身上。
  这群骑马的人大部分身形壮硕魁梧,一脸横肉,看起来就不像是善茬儿,尤其他们各个还都带着武器,好几个人刀尖还在滴血,马蹄上也沾了红色的血迹。
  为首几人的马上,除了挂着兵器,还挂了不少璀璨夺目的珠宝。
  这群人的中间,有人赶着一辆大马车,马车里堆满了箱子,多得几乎放不下,有几个箱子半截儿都露在外面。
  最上面两个箱子装得太满,合不上盖子。贺岁愉躲在山坡上远远看着,大概是些绸缎布匹一类的东西。
  她的目光被最里面的那个箱子吸引住了——
  那箱子没有关严实,金灿灿的金银珠宝露了出来,珠光宝气的宝石串儿、珍珠长链一半在箱子里,一半吊在外面,在阳光的照耀下十分晃眼。
  前面的一个汉子回头看了一眼队伍中间的马车,高兴得眉飞色舞,骑着马走到最前面的男人身边,大声说:“大哥,劫了今天这一批,够寨子里的兄弟们吃上整整一年了!”
  最前面的男人哈哈大笑着说:“今天弟兄们都辛苦了,回去摆上好
  酒好肉,咱们喝个通宵!”
  贺岁愉顿悟,这群人是附近山寨的土匪。
  她小心翼翼地蹲在树丛里,因为精神紧张而浑身紧绷,提心吊胆地看着那群人经过,直到他们彻底走远了以后,才放松了身体。
  贺岁愉忽然想起来,姓赵的这回竟然也一直安安分分地蹲在树丛里,没有强出头,这可真是难得。
  她坐在堆积的枯树叶上,饶有兴味地转头看他,“哟,奇了怪了,赵少侠这回怎么不往上冲了?”
  赵九重:“……”
  赵九重从树丛里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叶子,没好气地说:“我是有些功夫在身,但我不是傻子。”
  贺岁愉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最好不是。”
  她拍了拍身上的树叶,跟着站起来,“看来,多少还有点儿自知之明,没有冲出去送命。”
  这姓赵的武功虽强,但很爱多管闲事,贺岁愉实在是怕他惩恶扬善、行侠仗义时累及无辜的她。
  ***
  那群山匪走远以后,赵九重找回跑远了的麒麟马,二人接着赶路。
  周围荒僻无人,处处是连绵不绝的青山。入目可见,全都是或高耸挺拔的乔木或低矮蓬勃的灌木,以及无处不在的野草和沙石泥土。
  偶尔有松鼠、野兔一类的小动物从路边的山林间一溜烟蹿出来,然后又一溜烟蹿进树林间消失不见。
  耳中听到的,除了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便只有各种各样的鸟叫声。
  若不是和赵九重一起行路,贺岁愉一个人独自走在这样的杳无人烟的荒郊野外,一定会害怕。
  他们路上还撞见过一次皮毛斑斓的大虫,若非当时赵九重带着她溜得快,加上那只老虎忙着捕食,与一头垂死挣扎的黑色野猪在树丛间撕扯,没顾得上他们二人。
  否则,赵九重少不得还要与这只大虫激战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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