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窗台下那盆栀子花旁边,新插了一支海棠,山茶一部分插放堂屋,剩余的都插放到王林的西厢房内了。
王林似乎习惯了李慕婉出入自己的屋子,不过大多时候她都是换个花,再给王林添茶水,待她忙完后又会安静坐下来一起看书,资治通鉴她看了一半,拿了王林案前的书签做好标记。
李慕婉一连半月每日都跟着采药人上山,渐渐的与村里人熟络,话也谈得开。有些大娘还总拿她打趣,要她做家里的媳妇儿,李慕婉起先是不大习惯,之后被揶揄多了,也就顺其而然。
这些人也是见她乖巧又机灵,还吃苦耐劳,心思细腻,谢三婶都常羡慕周英素,捡了半个女儿,就这么拿她取乐,李慕婉只是笑笑不反驳。
性子温和,很是招人怜爱。
期间有次倒是有惊无险,李慕婉与大队走散,在山里绕了许久,天黑前村民都回来了,唯独她没有。惊动了王家和半个村子的人上山寻,李慕婉迷失方向,误打误撞去了另一个山头,下山后到了隔壁花溪村,再沿路打听方向回到王家村。
此后周英素不让她再上山,李慕婉却坚持,为了让周英素安心,费尽口舌磨了许久,得了长辈的允许她方才又去上山。
就连平日无所事事,不学无术的王浩,听说李慕婉上山采药,他也跟着去,几人年纪相仿,边采药边谈天阔地,谁都不觉得累。
经过半月的早出晚归,竹林小院内堆放不少药材,晾晒干的草药被收回东厢房,李慕婉在廊下拾掇了空位,又拖王天水做了个木架,用来摆放药材。
每到夜间,晚风搅动时,小院一阵一阵草药味漫过,她用这些药草调和香料,做了提神香和安神香,送去堂屋和西厢房,原本入夜难寝的王天水,点了几次安神香后睡眠也好多了。
至于提神香,是特意给王林做的。
尽管每日上山长途跋涉,夜里回来后仍会坚持到王林这看书,只是她最近想寻些有关草药的书籍,奈何王林这没有,只能等改日去镇上才能买了。
李慕婉站在灯影下,残影落在书案,王林的光线被遮了半,皱眉看着墙根的人,沉声道:“你做什么?”
李慕婉点了提神香,让味道散开,慢条斯理说:“义兄,这是婉儿近些日子研制的提神香,此香能够提神清心,义兄长时间久坐书案,温书久了难免头脑涌重不清。”
“不需要。”王林没有点香的习惯,一般也只有富户人家才会点香,这让王林更是猜疑她的身世。
“你这香参杂了什么,谁知道呢?”盯着书本的人头也没抬。
李慕婉原本的好意被曲解,心有委屈却不敢显露,柔声说:“若是义兄不放心,大可拿着这香去镇上药铺查问,若是婉儿动了别的心思,你再把我赶出去也不迟。”
说着,李慕婉将木盒子的香珠放到案前,等着王林发话。
王林抬眼审视着她,却未从那双眼睛看出异样,忽而心软下来,“放着吧。”
清澈的眸子泛起光亮,李慕婉心悦坐下来,又问:“义兄可知镇子上哪里有关于药材书籍的书屋,婉儿想去买几本回来研究研究。”
王林思忖着,王浩父亲也就是他堂叔,早年是行医的,家中应该会有。
“想要什么书?”
“《本草纲目》,《黄帝内经》,”李慕婉想着从前家中常看的那几本,“《千金方》,若有《伤寒杂病论》也可。”
王林皱眉,他对这些医书涉猎较少。
“镇子东街有家书铺,许是会有你想要的这些书,不过你可先去王浩家问问,他们家或许有。”
“当真?”李慕婉雀跃,“那太好了,谢谢义兄。”
不管自己态度对她如何淡漠,李慕婉总是一副笑颜,从未将他的不善记在心底,她便像无忧无虑到哪都能随遇而安的性子。
李慕婉视线落在长案上一角,几张杂乱的纸和书堆砌,她想着替王林收拾整齐,瞥见上边的书字,他字迹端正清晰,遒劲有力,笔意又不失清婉,她只是扫了几行,便能看出这是一篇策论。
“这是义兄写的策论吗?”李慕婉轻声问。
王林显然不想让人看,从她手中拿回随手塞入书架里,这些日子隐约有听闻燕州陷入战情,流民逃荒的传闻,便正好抒发心绪,写下这篇策论,只是李慕婉还不知燕州的战情,终日盼着兄长的回信。
“婉儿不是有意要看的,”李慕婉小心翼翼试探,“看义兄写道‘未识广厦之居,安知太牢之味,拔幽滞,举贤良,黜馋邪,进忠谠’,义兄写的是前朝状元殿试策问,婉儿说得可对?”
王林打量须臾,应了她:“嗯,你也看过这篇策论?”
“看过,”李慕婉察觉不对,他好像是在窥视什么,“从前哥哥常研习这篇吴师道的殿试策问,婉儿陪习耳濡目染,故而就记下了。”
“是嘛?”王林挑眉,收敛戾色。
李慕婉竟然有些心慌,这篇策问,在百松书院时,先生常拿出来讲学,每次学子们都能因政见不同而争得面红耳赤,在李慕婉看来,他们大多都只会站在官人立场谈事。
而王林写下的策论,则是真实的以百姓生灵的立场谈及,是以,李慕婉认为,若是他能顺利上京赶考,当真是可以考到功名的。而王林眼里,也逐渐对她有了改观,识药理,吃苦耐劳,性子温良,饱读诗书,爹娘喜欢她也是人之常情。
不觉间,夜已深。
“婉儿明日去找王浩问问医书的事,”李慕婉低头思索须臾,“义兄能否陪我前去,我......”
“明日唤我就是。”王林爽快答应。
“那义兄早些歇息。”李慕婉欲要去灭提神香。
“点着吧,”王林说,“似有些药效。”
李慕婉喜出望外,甜甜退了出去,轻掩上门。
春雨在早间疾疾落下,竹林昨夜悉悉索索吵了半宿,李慕婉睡得不好,揉着涌重的双眼支起窗,前院墙面一排的海棠长势不错,就是落了些花碎,湿答答的瘫在泥泞里,幸好昨夜晾干的药草收放到廊下,正准备这两日市集同花影去换银钱。
王林用了她的提神香,整个人轻快许多,昨日那场雨似乎对他没有影响,少年额前碎发被风打着,发带搅在风里,朝气如松。
窗台落了几片竹叶,他长指清扫,粘了些水渍。
李慕婉隔空看见一抹身影,周英素在厨房忙碌,王林关门踏入厨房帮周英素添柴。
“娘,昨夜下雨,您的腿可还会疼?”
周英素不在意说:“老毛病了,不是很疼,儿别担心。”
周英素患有风湿,每逢下雨潮湿天气腿便泛疼,好多年了,一直无法根治。
日中后雨势渐小,棉细的雨点断断续续,直到消散,李慕婉惦记着昨夜说的事,雨一停便去敲了王林的门,王林正好看了半晌的书出去透透气。
第7章 借书
李慕婉从堂屋拿了一把油纸伞,王林身量高出她大半个头,她手要提得老高才能不让他盖头,王林刚下阶便顺势从她手里拿过伞,李慕婉有些恍然,他这是嫌弃自己?
“下过雨这路不大好走。”王林提醒她,雨虽停了,风却未止,稍一浮动,道路林立的树枝便会落下豆大雨点,故而出门时周英素才嘱咐带上雨伞。
李慕婉吃饭时便见周英素腿脚与平常有异,又不敢多问,直到出了竹林小院,心里寻思许久才没忍住。
“义兄,周婶的腿是怎么回事?”
王林目视前方,绕过几条小径拐过寄户人家,才能到王浩家。
“老毛病了,风湿,治不好。”
“风湿?”李慕婉侧眸,看见他分明的轮廓,若有所思,曾祖父留下的手札里有关于风湿的诊治和治疗记录,李慕婉少时看过,只是后来家里查抄后,连同曾祖的手札也消失了。
“到了。”王林顿足,一处瓦舍坐落前方,周围是农田,绿油油的稻苗扫过一层一层浪潮。
李慕婉跟着停下步子,王林收起伞,右肩浅浅湿了一片,李慕婉却丝毫未粘上雨滴。
王浩端了木盆从正屋出来,院子不少花卉绿植,眼下堂叔家主要以经验花卉为生,偶尔也会行医出诊,王浩跟在身后接手生意,却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铁柱哥?”眼见围墙外的王林,他急忙去开了门,又才看见身后的李慕婉,咧嘴响亮叫着人,“婉儿姑娘?”
“你们这是?”
李慕婉说明来意,“义兄说堂叔这里有医书,婉儿想借来研习看看,便带我来上门拜访,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先进来吧。”王浩领着二人入院。
堂叔外出了,堂婶在正堂做女工,听闻是王林来了,热情去煮热茶。
“铁柱啊,许久没来了,最近都在温书?”堂婶话是对着王林说的,眼神却总瞟着李慕婉那头。
“是的,堂婶。”王林接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