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将长枪带入宴会是绝无可能的事情,而一把轻便不易走火、安全性好的袖珍手枪便刺杀要员的不二之选。
最重要的是,袖珍手枪体积小,比一个成年男子的手掌还要短,以唐培成的才智谋略,躲过搜身检查当是易如拾芥的事。
如若他的目的真是要刺杀军阀高官,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兰昀蓁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心头细细思索着。
她身处美国留学时,曾诊治过心脏中弹的患者,且在选修的理论课上对于军械类的知识也有一定了解。袖珍手枪在近距离具有很强的杀伤力,但有效射程不可超过三十米,实际需要在十五米内开枪才能一发精准击中目标。
而由演讲台为中心,向外延展十五米的半弧内……兰昀蓁紧锁眉头,目光在人群中急遽地排排扫过,搜寻着唐培成的脸孔。
她手指不由得攥紧了身侧的衣裙,人若是在二楼,或许不能一发击毙目标,而若身处一楼,却又人多眼杂,开枪时的动作又势必引人注目。
耳旁是众人滔滔不息的议论声,演讲台前,摄像师正在为商会会长单独拍下几张明朝登报要用的照片。
快门咔嚓按下,通电后镁灯丝在空气中剧烈燃烧且映照出耀眼的强光,周遭白烟蒙蒙,有那么短暂的一霎,众人无法瞧清晰身边的人。
她的思绪顿然猛醒。
镁光灯……正是镁光灯!
唐培成若要借镁灯丝燃烧那一刻所产生的强光、白烟与声响,以此淆惑众人视听,再趁机行刺目标,胜算会大很多。
军阀高官站上先前商会会长站过的位子,台下有与军队高官着同色系军服的武官领头拊手鼓掌,掌声辚辚。
兰昀蓁于一片喧嚣中瞥见那张头顶黑色船型帽的脸孔。
唐培成此时立身于相机左侧,深黑的帽沿被压得很低,只露出下半张阴沉的脸。但她凭着这几次的相处,还是将他一眼认出。
她忽而注意到闯入视线里的另一人。
贺聿钦神色凝重地借道从人群中挤身而过,视线频频望向那道背影,步伐隐约透露出紧迫,也是奔赴朝唐培成的方向。
快一步,只需再快一步……
几乎是下意识做出的决定,身体比思绪要反应得更快,她抬步往摄像机边奔去。
众人虚伪言笑的脸庞、宴厅中灯红酒绿的光束、台下雷动欢迎的掌声,一点点在她眼眸深处、耳畔巨细无遗地放大,以及……那束燃得白炽耀眼的镁光灯、飘飘缭绕的白烟——还有那道尖锐的枪响。
枪声一出,半身演讲台后,军阀高官尚张开的口霎时间噤声,胸口处凹进一抹黑点,股股鲜血向外直涌,浸染了身前的整片衣裳。
子弹正中心脏,饶是悬壶济世的神医也无力回天。
来宾们皆吓得大惊失色,四处仓皇而逃。
大门口处,围有重官兵把守,领头之人高声疾呼:“封锁出口!活捉刺客!”
人群混乱,酒席上的餐布于慌乱之中被人扯落,玻璃高脚杯连同其中的名贵红酒一并倾倒在地,摔得四分五裂,满地狼籍。
兰昀蓁与逃亡的人流格格不入,她怔忡地立于原地,视线越过一道道慌促的身影,找寻着那个头戴黑色船型帽子的男人。
乱影幢幢之中,她视线捕捉到那顶黑色帽子。
唐培成脚步匆匆,手中握着的枪如今已不知藏在何处,他的帽沿更被压低几分,几近只能瞧见他紧绷着的嘴唇。
他应当是想从侧门脱身,可此时几扇侧门皆被官兵拦守起来,便是插翅也难逃。
兰昀蓁四下望去,狼藉混乱之中已寻不见贺聿钦的身影。
若如此,唐培成要想全身而退,便只剩下那一个法子……
“以我为质。”她借着人群遮掩匆匆赶上唐培成,在他诧异的视线中,她催促道,“快!没时间了,你只剩下这一个法子。”
唐培成被她扯到角落,紧锁着眉盯着她:“你凭何认为,那些人不会为抓我而先杀你?”
兰昀蓁迅速道来:“当着聂老太爷的面杀聂家的后嗣,那帮人且还没这个胆。”
明处,传来尖锐的警戒哨声和官兵们要求搜身检查的命令,唐培成的眼快速扫了一眼外头,目光紧紧逼视着她:“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你我都是拥有那一寸丹心的国人。”兰昀蓁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紧盯着的视线,眸底一片清明,“你我要做之事,虽殊途,却同归。”
……
高瞻匆匆与贺聿钦回合:“怎样,他人可逃出去了?”
贺聿钦面色凝重,视线扫过慌乱避身的宾客,以及几扇门口处严防死守着的武官:“难上加难。”
高瞻的神情霎时沉重几分:“他今日若是出不了这酒楼……”
贺聿钦的心也沉下来几分,高瞻后半句未出口的话他又何尝不知。
宴会厅里,官兵严防把守着,先前四处乱逃的宾客们逐渐被聚到几个角落里核对身份,淆乱的场面正在恢复井然。
乍然间,一声枪响再次划破紧张的氛围,人群中又有人闻声惊呼,武官们警惕地抬枪对向枪响的来处。
高瞻眼看着那处,眼眸里都含着几分惊愕,忙对身旁的贺聿钦确认:“那是……那人不是……”
贺聿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瞳孔倏地一缩。
第28章 醒时泪满裳(3)
映在他漆黑眸子里的, 是唐培成以枪挟兰昀蓁为人质的画面。
他此刻听得真切,也看得真切。
“这还怎么得了,偏遇上这般巧的事!”高瞻心底焦灼。兰昀蓁若真死在了唐培成的枪口下, 他今后面对母亲时又该是何等的愧怍?
贺聿钦的手在椅背上握紧几分,眼眸紧观察着那二人的神色,沉声道:“这不对。”
以唐培成的秉性, 即便是性命攸关的时刻, 他也不会随意挟持一个普通人的性命来保全自身平安。纵使从前他对兰昀蓁有再多不喜, 佛寺一见后, 他同她道过歉,便是真心对她有了改观。
反观兰昀蓁,从前他不知, 现今有过诸多了解后, 尤有一点,让他愈发确信心中的猜测。
当初在邮轮上时,聂理毓惨死,她得知消息, 甚至目睹遗体后仍能处之泰然,头脑冷静地掩饰好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便足以证明她比寻常女子更要有谋有略。
楼下的东侧门处, 官兵被唐培成威胁着缓步退让, 他的左手臂桎梏着兰昀蓁的肩, 右手以枪抵住她的太阳穴。
枪保险是被扣下了的, 兰昀蓁身份敏感, 在场无人敢轻举妄动。
聂老太爷被武官围护着坐在座椅上, 手掌撑在文明杖的红玉狮头上, 远远地盯着那一处, 视线阴翳。身旁有级别高些的武官悻悻地俯下身与他低语,他不瞅不睬,面色阴沉,显然动怒。
额角边的那柄枪口上仍有余热,空气里伴着无法忽视的硝烟气息,兰昀蓁虽心知这些都是作戏,但神经依旧忍不住紧绷。
要骗过这么多双眼睛,不是单单装出被挟持就能办到的事情。
若唐培成从东侧门出,那通往的应当是……兰昀蓁脸色苍白地在脑海中规划出逃离路线,视线无意间瞥过对面于人群后站着的贺聿钦的脸庞。
有那么一瞬,她脑海中闪过那夜在礼查饭店里的场景,也是唐培成以枪抵住她的头,贺聿钦立在旁处,看似不插手、不作为,可那一双眼和一对耳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注意二人这边的动静。
上回在礼查饭店,他不信她,不过手唐培成要做的事情,也不为她辩驳一分。
如今这般情景,饶是他再欲相助,也力不所及。
对面的人群哄哄嚷嚷的,嘈杂细碎声压不下来。兰昀蓁暗自将袖口里垂着的深藕荷色手帕攥进掌心里,双手扳住唐培成桎梏着她肩颈的手臂,以此用手指遮掩着嘴唇的翕动,压低音量,以唐培成听得清楚的声音道:“要一辆车,从东侧门出后,由暗门进丹桂第一台里,寻一位叫青锁的姑娘,你把这块手帕交给她,她有法子送你离开上海。”
她的手往右侧挪了一些,作势挣扎着去掰他的手臂,掩人耳目地将帕子塞进他拳心里。
双方场面箭拔弩张,兰昀蓁能觉察到背后之人紧绷着的情绪,方才递帕子时,他的手心已然渗出细汗。
“备一辆车,脱身之后,我自将她平安放归!”身后的人采纳了她的计划,“否则——”
话应刚落,酒楼里又是一道枪鸣,紧随着的是肉躯应声倒地的闷响声。唐培成迅速抬臂瞄准了对面的一名官兵,扣动扳机,精准命中脑门,血溅当场。
鲜血淋漓,飞溅到周遭商贾的长袍大褂上,嚇得他魂飞魄散,往后一倒,屁股跌坐在地板上,脚软不起。在场的众人居多都是经商之人,哪里经历过这般枪声血影,此刻皆唏嘘悲叹,只愿上天保自己性命无忧。
迎面的武官当即将枪逼得更紧,他口中果断接道:“那人便是她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