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温榆平静望着她:别说了,我自会给银蛇赎罪,还有,我刚刚杀掉的人是我父亲。
  亲手弑父,无论在哪里,无论什么原因,都是难以被原谅的罪孽,所谓的亲情总是能压道理一头。
  苁蓉道:是您父亲又如何。女主人离世时,没人能给她主持公道,您只是铲除恶人,这公道难道就来了?
  主人,没关系,杀了谁都没关系,我们逃跑吧。季策收起匕首,也蹲下:我们很早就想带您逃走了,是我们没能下决心,才招至这般结果,这是我们的错,您不要怪罪自己。
  苁蓉道:是,我们逃...
  逃这个字刚说出来,她便意识到这一件事,这里还有其他人在!
  她迅速抬头,看见那个站在不远处表情莫测的冰冷女人,双手握住了轮椅握把,眼角则瞟向宴会厅大门,寻找着合适的逃跑方向。
  季策也反应过来,缓缓站直身子,转过来面对女人。
  他向四周看了圈,参加宴会的十几位客人,与乐队歌女团全部伏倒在地,生死不明。还有不久之前,他们对付银蛇凶尸时那诡异法术,都印证着一个事实:
  眼前人,是他们绝无法对付的。
  他一手扶上腰间刀柄,另一只手负到腰后,做了个偷偷溜走的手势。而后,他向前一步,开口行礼道:多谢仙家帮忙制服银蛇。
  想逼那脑残龙杀人的计划就这么被破坏了,慕千昙心里多少有点不爽,不过温武死于温榆之手,的确是更合适的标准答案。
  这个叫季策的,明知不敌还要凑到跟前,想为后头两人搏得生机,有点勇气。后头那苁蓉眼神也凶戾,将身子护在温榆之前,有拼命架势。这两人对温榆忠心耿耿,情谊深厚,这种时候也不离不弃,不愧是和她一起长大的。
  和这几个凡人计较也没什么意思,慕千昙道:就这么跑了,有想过以后要如何生活吗?
  季策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她会直接这样说。默然半晌,才道:季策与苁蓉皆能打能杀,有一身力气,做什么活计都能糊口,养活主人。
  没那个必要,慕千昙偏头看向宴会厅外:都道杀人夺宝,只杀了人,不拿钱怎么行?这里不是温家吗?你们温家主人那里不缺金银财宝吧,既然要走,搜刮搜刮一并带走好了。
  季策完全愣住了。
  传闻中都道仙人一心向善,嫉恶如仇,斩妖除魔为天地正道,本来还在忧虑在她面前杀了人还能否全身而退,实难想象她居然教他们应该将温家洗劫一空再走。
  苁蓉比他反应快些,脸上是压不住的欣喜光芒,把季策扯回来,拱手响亮道:感谢仙人指点,我们不打扰您办事,这便离开。
  季策也回过神来,跟着行礼,而后两人拉拉扯扯,推着轮椅快速往门口跑去。刚走出几步,慕千昙道:再等下。
  两人皆是一惊,怕她反悔,极慢极慢地转头过来:仙家还有何指教?
  那温家小姐面色青白,大概已心死如灰,就算此番杀人逃过制裁,也不知还想不想活。
  对于他人如何处置自己的生命,慕千昙本没有兴趣管,毕竟是生是死都是个人自由。但温榆杀死温武时那副痛苦又安宁的表情,却让她心中微动,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个画面被抚落尘沙,再次显露出残酷来。
  莫名的,她想安慰安慰这个人。
  温榆,反抗施害者,不是你的错。慕千昙小幅度偏头,发间的鹤望兰步摇微微摇动,反射零碎光点,更衬面容冷薄,嗓音也如切冰。
  管他是你父亲,还是你的谁,只要你受到了威胁与伤害,你就有反抗回去的权力。以及,在他没能尽好父亲的义务时,你作为女儿的义务也就不存在了。你并非弑父,你是在为母报仇。
  温榆眼中光点闪动,搁在膝头的手渐渐收紧。苁蓉则噗嗤一下把轮椅转过来,恨不得把女人方才说的话倒进自家主人耳朵里。
  ...慕千昙瞥了她一眼,接着对少女道:你想为母亲复仇,所以杀了父亲,这本来是复仇行为。可你太蠢了,还要杀掉自己,那不就是又替你混账父亲复仇了?你如果真这么做,你亲手杀他这件事本身,就没有意义了。
  季策与苁蓉对视一眼,虽然挺奇怪的,但好像听起来确实有那么点道理?
  温榆抓紧膝头布料,低头看了眼温武,大抵是放弃自裁想法了,眸中只剩下恨意。回转视线时,她张了张口,慕千昙已知道她想说什么:至于银蛇...
  她顿了顿,想想怎么编。
  想到了,她继续道:准确来说,银蛇不算是被你杀死的,因为在你捡到她的那一刻,她就注定会死了。
  温榆小声道:为什么?
  慕千昙道:你刚刚杀了温武,而他若没有外界帮助,是绝无可能变成银蛇那样强大的凶尸。
  他们的区别就在于,银蛇提前就被....用特殊材料淬炼过身体,这导致她一死亡,就会被操纵身体,异变为半人半妖半鬼的怪物,你们遇到的那个还活着的银蛇,只能说回光返照罢了。
  温榆道:可是...我纵容她伤害了许多百姓。
  说到这里,她又想去抓匕首,脸上也划过痛色。虽然已心智不全,但见到那么多人丧命,她依然沉痛万分,在良心受损且认知有误的情况下,还会去施棺,以缓解负罪感。但死去之人已不可回来,这也是她难以跨越的障碍。
  同样的一件事,只要思考角度不同,就会截然不同。慕千昙拂开前胸黑发,落到身后,长睫压着满目霜雪:你仔细想想,如果当时你们没把银蛇救下,她就会死在巷子里,那么事情会怎样演变呢?
  季策思索片刻,倒吸一口气:她会在外面变成凶尸!
  慕千昙道:是。她会在巷子里就变成凶尸。
  若她在巷子中异变,将会没有温家缓冲,直接杀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那时还没有宵禁,人们晚上也会出来凑热闹,对可能藏在暗处的凶手毫无防备,坦然暴露弱处。
  而更糟糕的是,凶尸不会再受东城玉宴戏曲的压制,她会彻底沦为杀人狂魔,但又保有一丝灵智。没有温榆哭求着叫她回家的话,生前是杀手的本能会让她下意识藏匿尸体。
  那么,这些杀人案刚开始只会失踪案,不会引起重视。
  以当地官府几个月都抓不到凶尸的效率,以及不愿意花大钱请仙家过来的态度,等城中居民意识到一位吃人不眨眼的凶鬼游荡在城中时,那时可能会造成的伤亡,可比现在还要多多了。
  温榆以救人之心救下银蛇,虽也做了恶事,杀人于枕被间,但阴差阳错之下,确然救下不少条生命,也在犯错之后做了最大程度的挽回。
  季策苁蓉又对视一眼。这样理解好像...也对?
  温榆似不知该说些什么,但看样子,是没有执着寻死的想法了。
  两名侍卫再次衷心道谢,想问名姓。慕千昙道:不必问,赶快走吧。她的腿这辈子都难好,以后站不起来,你们可能要照顾她一辈子了。
  苁蓉道:还能与主人相伴,是极幸运的。仙家您心善,日后必然飞升!
  不,慕千昙轻笑道:我恰恰是心不善,才会放过你们的。快走吧。
  唯恐时间再久,会引来许多温家家仆,两侍卫不再多说,深深行礼,推着轮椅飞奔出宴会厅。临出门之际,温榆回头看了一眼,眸中倒映着女人长身玉立的倩影,直到门扇隔绝一切。
  现如今,整个东城白日都无人在,空空荡荡的城镇,没人会阻拦他们远走高飞。
  慕千昙收回视线,余光瞥见旁边站了个人,原是裳熵不知何时爬起来了,正站在温武的尸体旁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开心吗?慕千昙不阴不阳道:有人替你出手,不用面对了。
  裳熵低着头,沉默不语。
  方才就阵痛的伤处又在隐隐挑动神经,慕千昙吸了口气压在胸腔,手掌在小腹前轻轻按了按,又放下,琢磨着回去给伤口换换药。侧首之际,目光又落到温武尸体上。
  她略微想了想,艳尸丢了这事还没个着落,东城之人要怎么知道杀人之尸已死呢?
  原著小说中,好像是裳熵跑去官府说凶尸已被带走了,叫大家不用再担心,还想领赏金,但面临细节询问,她不想说出温榆之名,也给不出什么歼灭凶尸的证据,便被当成乞丐轰出来了。
  她在宗门中被师尊忽略,只能自己出来历练找活。此番来东城,也是想为民除害。可孤身一人处处碰壁,遇到愿意帮忙的江缘祈简单说了声就走的没影,多方受挫大受打击,最终促成了她郁闷难平绕城跑步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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