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白羽张大嘴,一个箭步跑到她面前,“出什么事了?”
云岫把沈宜棠遇蛇不慎跌落山崖的故事说了一遍,白羽听后,掩上门扉,搓着手急急忙忙地跟她去找沈宜棠。
云岫将他引至山崖,隔着葳蕤丛林手指挂在树尖上的紫布,“沈娘子刚好被卡在那里,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得找人来救她才是。”
幸好在听山居的是不会武的白羽,若是秋明来,她还要想办法阻他营救。
白羽探身一望,云山茫茫,林叶苍苍,哪里看得见人。
“沈娘子!”他喊道。
无人应。
他提气又叫,云岫也在旁喊了几声。
须臾,“救我——”沈娘子的声音遥遥地从崖下传来,听不太分明。
白羽面露惊惧。
云岫蹙起眉,欲哭不哭似的,“我家娘子今日是偷溜出来的,不能让府里人知道,也不好报官,白羽,能不能请你主子救救娘子?”
白羽犹豫片刻,“你在这等我,我这就快马回府报予郎君。”
云岫自无不应。
也不管沈宜棠能否听见,白羽冲山下大喊,“沈娘子,你等着,我去找人来救你!”
白羽冲到山脚,跨上坐骑,飞奔在进城的驰道上。
古道芳翠,哒哒的马蹄过处,激起残春的柳花和着烟尘茫然旋舞。
“驭——”白羽紧急勒住马首,“主子?”
那迎面骑着红栗马奔来的玉面郎君,不正是他家御史大人?
红栗马高声嘶鸣,堪堪停住前蹄,晏元昭看着白羽,“你怎么下山了?”
白羽将事情禀告给他。
“东峰山道上何来的蛇,你确定她的丫鬟不是在骗你?”晏元昭怀疑道。
白羽急道:“不是的,云岫带小的去看了,沈娘子真的卡在崖壁上的树杈上!”
晏元昭脸色陡然一变。他双腿夹紧马肚,狠拽鬃毛,马儿跨开四蹄,如流星般蹬地飞驰而去。
锦衣快马,一骑绝尘,遗下风里铮铮环佩声鸣。
白羽忙调转马头,与跟在晏元昭身后的秋明、连舒两骑,一并追上去。
时当正午,丽日高悬,云开雾散。
落霞山巍峨屹立,数峰入云。
沿山路疾行时,白羽悄悄问秋明,郎君出府为何事,秋明答,主子说左右今日休沐,不如出门跑马消闲。白羽目光闪烁,出城后向南的这条古道,径直通向落霞山,主子选此地跑马,当真巧了。
不多时,众人爬到那处山崖,找到云岫。
云岫顾不上诧异晏元昭来得如此之快,作惶恐状向他细述经过。
炽阳下,崖壁绿意盎然,掩着嶙峋怪石,随风招招。晏元昭凝目极望,那在群绿之中摇摇欲坠的紫色衣角,不是被树枝挂住,而是系在上面的。
“她刚巧被卡在那树上?可有受伤?”他沉声问道,“你们叫一下她。”
众人高叫几声沈娘子,空山回音缭绕,却无一声应。
云岫扯着嗓子叫完,脸上的惶然深了不少,“之前奴婢和白羽叫她,她还有回应。”
作为暗号,沈宜棠与她约定,云岫连唤她三声,她便应。若是来救的人不对,沈宜棠听不到暗号,就保持沉默。
现在正主到了,她发出暗号,沈宜棠缘何不应?
晏元昭的眉越皱越深,脸色却愈来愈冷静,“秋明,下去看看。”
秋明领命,掏出随身带的绳子系挂在树上,手脚并用如一灵巧猿猴猿,利落地攀下崖壁数仞,不见了踪影。
晏元昭面覆霜色,双脚钉在崖尖上,纹丝不动。猎猎山风吹来,玄袍下摆飞扬起一角。白羽觉得郎君站的位置太危险,却不敢劝。
半炷香后,绳索剧烈抖动,秋明气喘吁吁爬上来,额顶冒出汗珠,“主子,属下没找到沈娘子,但是在那棵树后找到了一个山洞,洞里有好几条蛇,还有血迹和碎布片。属下又沿绳向下爬了一阵,都没发现沈娘子踪迹,绳子不够长,我就上来了。主子,属下只怕沈娘子可能已……”
他唇齿翕动,不忍说出“葬身蛇腹”四字。
第25章 赌赢了“见到晏大人,我就不怕了。”……
“这是娘子衣衫上的……”云岫看到秋明手上染血的巴掌大紫布片,心里一个激灵,事情已经超出她预料了。
方才白羽走后,她拿出包囊里的几张胡饼充当午食,为避山风,她躲进附近山坳里吃完方归。难道就这会儿功夫,崖下生了变故?
晏元昭双目沉凝,指腹摸上血迹,犹半湿。
他问:“崖壁上可有树藤等易于攀援之物?”
“有是有,可山洞距离崖底还有数十丈,沈娘子一个弱女子,就算抓着树藤,也没力气爬下去啊。”
晏元昭疾声又问:“谷底是不是一深潭?”
秋明连连点头。山崖并非陡直,而是上半部分向外凸起,覆满林叶,下半则向内收,变得光滑裸露,他攀到一半,视线渐明,看到了脚下深处的一汪幽绿潭水。
晏元昭略一沉思,“我来过此地,下面是个山谷。秋明、连舒即刻回到山麓,向西走,翻过西峰,再由南面径直向下,便能挨近谷底。以你们的脚程,大概需要两个时辰。白羽和云岫先去凝翠苑等着,天黑前如果没消息,就回公主府叫卫队来搜山。”
他布置完,众人一时应下未动,晏元昭自顾自夺来秋明手中绳索。
白羽惊道:“主子,您不会要亲自下去吧!”
晏元昭将绳往腰上缠,“沈娘子如还在山壁,必能听见你们的叫声,现在她不应,便极有可能掉入潭中,时间紧急,直接下去寻她是最好的方法。”
秋明、连舒立即请命由他们下崖寻人。
晏元昭动作不停,“你们两个会凫水么?”
秋明语塞,连舒硬着头皮,“属下游术不精,但狗刨还是会的。”
京城位于中部平原,水道不多,京人谙识水性者寥寥。即便是秋明、连舒这种经过严格训练的侍卫,也只是勉强不算做旱鸭子的水平。
晏翊钧生时爱好山水,常带晏元昭一起登山望远,凫水涉溪。当年为营建听山居,父子二人还曾花了七天时间游遍落霞诸峰选址,是以晏元昭对山中各处都不陌生。
“别废话了,我熟悉这里,我去最合适,你们赶紧绕道下去接应。”晏元昭缚好绳,又命白羽将身上衣裳撕出几根布条,他拿来包手。还接来白羽背的兜袋,系在腰间用来装物。
连舒还欲劝,“可您是主子,千金之躯的贵体,万一有闪失……”
“你以为我是去送死的?”晏元昭冷声道,“我心里有数。”
众人莫敢再拦,眼见晏元昭做好准备,劲腰一转,转瞬没进青苍林木。
……
午阳灿灿,日影随风穿过青树翠蔓,不断变得稀薄,至谷底已殊无暖意。
沈宜棠艰难抬起千担重的眼皮,遥望山崖上一片晴朗翠光,湿淋淋的后背紧贴冷硬石面,脑中唯有流年不利四字。
她本在山洞里安心等待云岫找人救她,谁知小半个时辰过去,一条有她手臂粗的绿头蛇突然从洞中孔隙里游出来,吐着红信子,嘶嘶叫。
一语成谶,沈宜棠悔不该编一条蛇出来。
她折下一截树枝将蛇赶走,然而很快孔隙里又跑出几条,齐齐游向她,她一时不察,被一只身上长满红纹的咬中左小腿,鲜血直流。沈宜棠慌不择路逃出山洞,躲到树上,然而群蛇相继追上。
她逃无可逃,呼云岫无人应,万般无奈
下从袖袋里掏出了绳索。这是她为了以防万一备在身上用于自救的,哪里想到这就派上了用场。
用绳勾住树心,她继续向下爬。
可再要找到能供寄身的地方何其难。崖壁上渐渐石多树少,沈宜棠勉强找到一块凸起的巨石抱住,孤悬半空,暂时歇脚。
时间一点点过去,绳索借不上力,她的手臂很快酸麻,腿上疼痛,沈宜棠心知挺不了多久,飞刀斩断没用的绳索,试着攥着树藤又溜下几丈,还撕下一截帕子绑在藤上留痕迹。
就这样溜溜停停,她滑下崖壁大半,忽觉离谷底比崖顶还近些。上面奇石碧树成障,她甚至再望不到顶,听不见崖上一点声音。
此时位置,神仙来也难救。
沈宜棠苦笑,何谓作茧自缚,这便是了。
低头望去,四壁耸峭的深谷拥着一池深水,静谧而幽邃。比起磨得她手掌鲜血淋漓的石壁,竟是个更好的去处。
她扔了枚石子探去,离水的距离,水的深度,便心中有数了。
摔不死她。
她江南水城长大,河溪等闲泅渡,凫水不是问题。
与其战战兢兢挂在壁上,不如下到谷底等人救,起码不用担心生命安危。
打定主意,沈宜棠踢掉靴子,咬紧牙关,吸了一口长长的气,蹬壁凌空直坠深潭。
十几丈的距离化作刮痛耳梢的一刃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