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扑通。
  水声淹没了她吃痛的尖叫,冰冷潭水灌进口鼻,窒息感扑面而来,伴着刺骨的寒意与痛意,沈宜棠瞬间如处无间地狱。
  她胡乱扑腾了几下,渐渐适应水温,摸索着半游半飘地找到了岸。翻身靠到一块大石上,沈宜棠已脱力到无法将铅重的双腿从水中拔出来。
  右肩袭来剧痛,一截小拇指粗的树枝扎进皮肉,伫在外头的部分约三寸长,是入水时不慎撞到的。
  她无力处理伤口,昏昏沉沉地倚着石,身上渗出的血迹流到水里,漫成淡红的血花。幽谷自成一方天地,安静得连鸟雀声也无,她慢慢阖上眼,将自己浑然地交给阴冷、疼痛与沮丧。
  她做了一炷香的梦。
  梦里晏元昭一表人才,龙章凤姿,她像小狗一样绕着他拍马屁,晏元昭毫不理睬,她急得快哭出来。
  终于,铁石心肠的晏元昭似是被她打动,转过脸要与她说话。
  就在这时,一声呼喊将她从梦里惊醒。
  “沈娘子——”
  沈宜棠睁开眼,是晏元昭的声音。他从梦里追出来了?
  “沈宜棠!”
  沈宜棠蹙起眉,她还是不太习惯这个名字。
  一声接着一声,由远及近,沈宜棠慢慢回过神,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来。
  已不需要她应了。
  那个男人从水里一步步朝她走来,他的发髻湿透了,额上几绺发散下来,贴到下颌,贵气的深色袍子吃满水,吸附在皮肉上,无处不在滴水。
  好狼狈。
  芝兰玉树的小晏郎君,何时这等狼狈过?
  沈宜棠呆呆地看着他,水越来越浅,他离她越来越近。
  她渐渐能看清他英俊的面庞。水珠顺着他的宽额,淌到眉骨,陷进深邃的眼窝,亦有的攀到他峰挺的鼻梁骨,在鼻尖凝成碎圆的一滴,端的是神清骨秀,俊逸非凡。
  直到晏元昭从水里踏出来,沈宜棠才彻底明白他出现在这里的意味。
  “晏大人,您怎么来了……”
  来得这么快,难不成是从崖上直接跳下来的?
  晏元昭一时没说出话。
  他一路借助绳索与树藤攀下,期间看到了沈宜棠留的记号,在藤蔓断绝处,他跳入深潭,直至被她的血迹引来。
  她看上去糟糕透了,鬓发湿透凌乱,身上血迹斑斑,脸和纸一样白。脸上最漂亮的猫儿眼也失去了神采,雾蒙蒙的。
  晏元昭喉咙发紧,一向波澜不惊的双眸里万千情绪翻涌,难以自抑。
  万幸,她还活着。
  晏元昭快步走到她身旁,沈宜棠挣扎直起身,两眼一弯,似哭似笑,“我又给您添麻烦了。”
  “别动。”晏元昭低声道,轻轻按住她,查看她肩上的伤势。
  他搭在她胳膊上的手微微发颤,指尖上的水滑到沈宜棠的袖子上,缓缓淌进她手心。
  “疼吗?”
  沈宜棠抽着气说了声疼。
  不仅疼,还冷。
  她打了个寒战,忍不住往晏元昭臂膀上靠了靠。他浑身也是水,身体却比她暖得多。
  “你别担心,我福大命大,好着呢。”
  沈宜棠哆哆嗦嗦地说着,忽然身体一轻,已被晏元昭打横抱起,浸在水里的双腿抽离水面,掀出一串水花。
  晏元昭将她放在大石上,蹲下掀开她染着血痕的裤脚,雪白肌肤上两排齿痕触目惊心。
  沈宜棠有气无力地解释,“是蛇咬的,现在几乎不疼了,估计没毒。”
  晏元昭低着头,“还有别的伤吗?”
  沈宜棠张开手,递到他面前,“还有手上这些,不过不打紧。”
  被水泡软的手心上青紫纵横,夹杂着泛红的血痕,惨不忍睹。
  沈宜棠给他看一眼便收回去,太难看了,引起他心疼便好,不能让他多看。
  晏元昭一直垂首,沈宜棠疑惑地低头去看他,却被他用掌心覆住脊骨,轻轻摩挲。
  她不知他可以这样温柔。
  “都不知道害怕么……”晏元昭半跪在她身前,极低的声音传出来,半是叹半是责。
  沈宜棠鼻尖一酸,真情和假意混在一起,染上哭腔,“见到晏大人,我就不怕了。”
  晏元昭抬起头,幽邃的凤眸紧紧看着她,好似要看到她心底。
  沈宜棠不敢接他目光,冷得瑟缩了一下,伸指去探他的腰。
  晏元昭没有拒绝。
  沈宜棠于是一点一点抱紧他腰腹,大胆地把头埋进他胸膛。他的背看着宽而薄,抱上才知结实,心跳如鼓点儿一般,咚咚的,热忱地跳跃。
  她想起来,齐叔说,小郎君面冷心热。
  她的背上慢慢覆上另一只手,晏元昭双臂揽她,终是牢牢地把她圈进了怀里。
  湿衣上的水腥气彼此交融,鼻息相触,暖的热的,她再一次嗅到极淡的棠梨清香。
  山谷中簌簌声起,风摇草叶,静水深流,又悄悄地归于无声,沈宜棠安心地陷在男人的力道与温暖里,耳边只余下他起伏有致的温热呼吸。
  她想她赌赢了。
  本该欢喜的,但心头滋味,喜中泛苦。
  最近良心不安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第26章 唐僧肉“晏大人,我听说有个法子能止……
  良久,晏元昭轻拍她背,沈宜棠茫然抬头。
  他拨下黏在她发梢上的一穗水草,“这里太冷了,再待下去你受不了,换一个暖和一点的地方。”
  沈宜棠哦一声,动了动冷到僵麻的腿,正要起身,被晏元昭二话不说地抱起。
  “晏大人,我能走的。”她觑着与她咫尺之距的冷峻侧脸,小声道。
  “那就好。”晏元昭的手却丝毫未松。
  他辨出方向,踩着水边松润的泥土,稳稳抱着她走向西边宽阔地带。
  她的身子又冷又冰,浸透了水仍觉轻,难以想象这具身躯迸发出了多么大的能量,可以掉落山崖而不死,还能没心没肺地冲他笑。
  沈宜棠两只伶仃的腿一摇一晃甩着水珠,“晏大人,我们好像两只水鬼哦。”
  晏元昭无奈看她,经历生死关头,偏偏还要说鬼字。
  沈宜棠会错意,“不对,只有我像水鬼,晏大人从崖上爬下来没受半点伤,在水里走了一遭还是那么风度翩翩,都不知道晏大人怎么做到的文武全才。”
  都是人,怎么他哪哪儿都厉害?
  “你也不像。”晏元昭断然否定,“你在崖下都经历了什么?”
  沈宜棠缩在他怀里,略去绳子一节,道是离开那棵树后,抓着树藤溜了几丈,看下面是深潭,就放手掉下去了,末了道:“我运气真好,从那么高的地方摔到水里都没事,就受了那么点儿伤,还很快见到你了,老天爷待我不薄。”
  “那么点儿伤?”晏元昭低头看怀里人,“你不是一直疼得在吸气么?”
  沈宜棠一边吸气,一边嘿嘿笑,“疼是疼,但是疼得很值呀,我以为今日见不到晏大人的,现在看来这悬崖没白掉。”
  晏元昭闷声道:“不许这么说。”
  “本来就是嘛。我们现在是不是和好啦?”
  晏元昭蓦地一停,“你觉得之前是我在和你闹别扭?”
  沈宜棠老老实实道:“不是,是我做错了事。我不该为一己之私,用送丹药这种下作的手段接近长公主。晏大人这样的正人君子因此而厌弃我,也是应该的。”
  晏元昭紧了紧环着她上身的手,迈开步子,“罢了,以后我慢慢管教你。”
  他又不是她父兄,要以什么身份管教她?
  沈宜棠揣摩着这句话的意味,越品越觉得该高兴,昂着头去瞧他,冷不防牵动肩上伤口,又疼得倒抽口气。
  “安生点,要不就下来自己走。”晏元昭提醒她。
  沈宜棠这回摇头了,“那不行,天上地下都没有晏大人怀里舒服。”
  话音刚落,晏元昭的脚步又停了,“下来吧。”
  沈宜棠苦兮兮道:“我又说错话了吗?我连鞋子都没有,走不了的。”
  晏元昭嘴角微弯,“这里有阳光,就在这里歇息。”
  他们已走了数百步,视线变得开阔,头顶的青天从被繁枝密叶裁得七零八碎到完整一片。日光倾头,稍有暖意。晏元昭躬身将她放在一棵矮树旁,让她倚着树干坐下。
  他拾来一些枯枝,从束腰的蹀躞带里翻出火折子,在树前燃起一把红旺的火。
  “你先烤一会儿,暖一暖身子。”晏元昭道。
  沈宜棠揪他衣角,“你去哪,别丢下我啊。”
  他拍拍她手,“我不走远,你看得见。”
  晏元昭走出几十步,如炮法制又生起一篝火,他脱下湿袍与鞋袜在火边烘烤,身上只剩一件白色里衣。
  里衣都是软塌的料子,烤干后在他身上却颇挺括。沈宜棠一边在火旁烤着湿濡濡的袜子,一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欣赏他的背影,忍不住肖想里衣里头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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