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沈宜棠长长地叹了口气,“能办到,但是——”
她拖着长音,一字一顿,“还得加钱。”
寂寂灯烛旁,银面具下响起刺耳的嘶哑笑声,“中途变卦加钱,你是不是太贪心了。”
“不是我贪心,有缘由的。依我看,晏元昭是好人,这个账在他手里,说不定就是什么案的证据,你们呢,盗好人的东西,好像有点不地道。”
“你一个惯骗,突然讲起良心了?”
“骗子当然也有良心的,只不过,可以用钱买。”沈宜棠嬉皮笑脸,“而且我看清了我的价值,这么关键的东西,您不派云岫这种高手去偷去抢,偏费半天劲找我这个江湖骗子搞迂回,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吧?”
主顾竟然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沈宜棠继续道:“还有啊,扮沈府娘子每天要应付沈府的人,怪累的。晏元昭不是个好惹的主,偷他的东西是把脑袋别裤腰上,被发现就惨了。所以我多要些钱也不过分,您说呢?”
“有点道理。”主顾顺着她话说,“你想要多少?”
沈宜棠果断答,“五千金。”
“成交。”
沈宜棠眼皮一跳,五千金,就是五万两银,五万贯钱,此人眼也不眨地应下,手里资财恐怕数百倍于此。
自己还是报少了。
她笑道:“贵人真是豪爽,您放心,明昌长公主寿辰在即,我会好好利用这个机会。若我能讨得她欢心,那不必嫁给晏元昭也能接近账本。”
主顾悠悠道:“这当然也是一条路,不过,我可告诉你,长公主比晏元昭还难取悦,你试试就知道了。我能给你的时间不多,尽快行动,不懂的问云岫,她会帮你。尽量在你父亲回来之前成事,不然等他回府,事情就难办了。”
说到这儿,银面具盯着沈宜棠,语气里带着看好戏的意味。
“沈侍郎非常,非常讨厌你。他恨不得这辈子没有过沈宜棠这个女儿。”
至于吗?
因为是丫鬟生的,讨厌到这份儿上?他不想要这个女儿,那有本事他当初别和丫鬟睡觉啊。
沈宜棠念叨完,说了几句保证尽早完成任务的好话,随云岫出去。
更深露重,孤月悬天。
沈宜棠走在回沈府的路上,脚步轻快。五千金的诱惑让她心里火热难熄,忍不住哼起小曲。
“沈娘子,”云岫冷不丁打断她,“你打算如何讨长公主欢心?”
沈宜棠早有主意,“晏元昭和我说,长公主喜欢鹤。可向来都是文人才会喜欢鹤,我觉得有可能是驸马爱鹤,公主爱屋及乌。你说,驸马去世这么多年,公主是不是还很念着他?”
云岫想了想道:“沈娘子聪明,问到关键处了。昔年公主大张旗鼓向驸马示爱,自然是对驸马爱慕不已。后来驸马被刺身亡——”
“等等,他不是急病暴卒吗?”沈宜棠想起宋蓁的说法。
“那是对外的说法。实际上,驸马是被刺客杀死的,据说刺客闯进长公主府如入无人之地,一刀捅穿了驸马胸膛。长公主当时就在一旁,吓得失魂落魄,悲痛欲绝,连驸马葬礼也未参加。公主府闭门谢客了很久,长公主才在公开场合露面。圣上怜惜她,几次有意将长公主二嫁,长公主都没同意,想来是对驸马情深义重。”
“可这刺客是谁派来的?”
云岫摇头,“不清楚,此事上下讳莫如深,极难打听。”
沈宜棠七情上脸,叹了一声,“晏元昭那时才十来岁吧?怪可怜的。”
第14章 抄写吏自始至终,晏元昭都没看过她一……
那日张寿所诉陈虎侵掠田地、纵奴伤人之事,晏元昭核实后,将诉状打回玉安县衙,责令查察。玉安县令不敢违逆,把陈虎解送监牢,归还张寿被占良田,发放钱财以恤张寿死去的大儿。
然而数日过去,此案再无音信,晏元昭遣人过问,才知陈虎竟叫县令给放了。
玉安县令委屈道:“东宫那边来要的人,下官不敢不从。他们说陈虎有官身,本县无权审他……”
官身?哪门子的官身?
晏元昭着手一查,陈虎还真有个“左清道卫府参军”的职衔在身上,但此人终日游手好闲,欺男霸女,从没随卫府上过番,一直在领空晌。
更别提他无荫无功,根本无资格当参军。联想他与太子的关系,这官位是如何捞到手的,已经呼之欲出。
拔出萝卜带出泥,晏元昭顺着陈虎这条线深查,发现存在某种门路收受钱财,再以卫府参军、司戈执戟这样的低级职位予人,线索直指东宫属官。
晏元昭一封奏章,将此事上达天听。
朝堂之上,面对天子责问,太子赵骞大吃一惊,极言自己不知情。
圣人不置一词,命令大理寺审处此案,御史台监审。
散朝后,赵骞在宫城延徳门前拦下晏元昭。
“太子殿下。”晏元昭微微躬身。
赵骞细长的凤眼勾出讥嘲笑意,“孤可受不起你的礼。我的好表弟,你总爱和孤过不去,是不是觉得拿孤身边人开刀,就能突出你的能耐了,嗯?”
晏元昭淡淡道:“殿下想多了,晏某对事不对人,身为宪臣履行职责罢了。”
赵骞冷笑,“晏元昭,你要做铁面御史,大周到处都是贪官污吏供你骂,别老打主意在孤身上,后果你承受不起。”
晏元昭面露疑惑,“圣人治世清平,野无余贤,如何来的满朝贪官污吏?还请殿下详解。”
赵骞自知失言,狠狠瞪他一眼,扬长而去。
......
沈府,书房。
“什么?”沈宣腾地站起,“阿棠,你说你要扮作小吏,随我去衙门旁听审案?”
自上次两人在书房一叙,阿棠始终对他不冷不热,沈宣颇感失落。
但近几日她对推勘审讯很感兴趣,常缠着他问东问西,小妹性子没被禁绝欲望的道门影响,还和小时候一样活泛,这让他欣慰不已,自是不吝分享。
然而这个请求,还是过于荒唐了。
沈宜棠认真道:“我一直好奇大理寺怎么审案子,想去见识见识。反正阿兄作为司直,手下肯定有不少抄写的刀笔吏,我就混在里头,给阿兄磨个墨什么的,真要我抄我也行,我会写官署那种板板正正的抄写体,以前在观里抄经练出来的。”
沈宣听到抄经,眼神一黯。
他摇头,“不行,太不成体统了,你是女子,怎可混入官衙听堂。阿棠,别的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但这件……”
“阿兄,我
可听阿嫂说她曾扮成小厮去大理寺给你送饭,阿嫂去得,我有什么去不得的?我扮男人扮得可像啦,绝不叫人认出来。”
沈宣面上一哂,“那不一样,审案的公堂要严肃多了。而且若都是大理寺的人就罢了,明日是陈虎买官案的最后审理日,晏御史肯定会亲自来听审,他可不好惹……”
他不来,我还不去呢。
沈宜棠笑道:“他是来听案子,又不是来逮阿兄错处,怕什么。这案也不算大案,堂上人多,没人会留意阿兄手下的一个刀笔小吏。便是出了事,还有阿兄呢,阿兄一定会护着我,是不是?”
沈宣没法对她的最后一句话说不。
对小阿棠的愧疚涌上心头,他沉吟再三,终是让了步,“好,我带你去,阿兄护着你。”
翌日,沈宜棠换上沈宣拿来的吏员专属灰蓝衣袍,包上头巾,简单掩饰一番脸面,浑然一个清秀小吏。到衙署后兜转几圈,未有人发觉破绽,沈宣也就放下心来。
巳初时分,陈虎买官案开堂审理。
上首大理寺少卿和晏元昭分坐左右,主审官是大理寺的一位寺丞,沈宣等司直、评事坐在下首两侧,沈宜棠跪坐在沈宣旁边,低着头装模作样地给他磨墨。
以陈虎为首的十几位买官者被绳子绑着,堂下弯腰站了一溜。沈宜棠余光看去,个个獐头鼠目,只陈虎浓眉环眼,高鼻多须,竟是十分英武的长相。他昂着头,神气洋洋,完全没有畏悔的样子。
此案已经推勘、审讯多日,口供物证清晰,大理丞大半时间都在总结陈词。
沈宜棠大半时间都在偷瞄晏元昭。
他罕见地穿了件绛色团鹤纹大袖官袍,幽沉厚重的深红衬着他锐利的五官,比平日里还要透着冷意与威势。一介年轻中层官员,其城府与气场,已有权臣的样子了。
他多数时候眼帘低垂,似在思考判词内容,又似在……睡觉——这是一个绝佳的不被人发现的睡觉姿势。
沈宜棠被自己逗笑,晏元昭这样一丝不苟的人,怎么可能在公堂上睡觉?
一个半时辰后,此案审毕,寺丞草判买官者与东宫几个卖官的属官分获笞、徒刑不等,其中陈虎仗势侵田打人,罪加数等,被处流放岭南。
至于陈虎号称自己是太子小舅子,迫使县令、府尹不敢拘捕的事,轻轻揭过,不再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