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沈宜棠目送老夫妇离去。
  像陈虎这样狗仗人势,鱼肉乡里横行霸道的事情,何其多也。官员惧怕权贵,对受害百姓的投告不理不睬,已是司空见惯,晏元昭却不一样。
  他不仅施予援手,连和这对可怜人说话时,也是少有的温和亲切。
  沈宜棠发自肺腑道:“晏大人,您一定会是个青史留名的好官。”
  “沈娘子,晏某并非求名。”晏元昭道。
  沈宜棠忙道:“我不是说您沽名钓誉,您肯帮他们,是发自内心的。就像您弹劾别人,也不是要个好名声,是您希望朝堂上多君子,少小人……”
  “嗯。”
  晏元昭唇角微扬。
  沈宜棠随他走回听山居,“但晏大人真的打算管这事?您刚把太子的老丈人给扳倒了,再要惩治他便宜小舅子,可不就是和太子妻妾杠上了,太子还不得恨死您啊?”
  晏元昭轻描淡写,“他恨他的,我怕什么。”
  两人走进主屋,齐叔正擦拭案几,抬头躬身笑道,“小郎君回来了。”
  “齐叔,”晏元昭开口,“听山居的所在知之者甚少,那对老夫妇却能精准找到这里来,你可知其中缘故?”
  “这……”齐叔一阵支吾。
  晏元昭安静看他,目光清明。
  齐叔慢慢垂下头,他放下手中净布,忽而齐膝跪下,“小郎君,对不起,是老奴把听山居的位置,还有您来听山居的时间透漏给了张寿。他早年曾对我有恩,我看他被人欺负得实在可怜,想帮帮他,就……就出此下策引他来找您。”
  晏元昭点点头,“齐叔,你年龄也大了,别给我看宅子了,回家颐养天年吧。白羽,回头你将往后十年的月钱一次支给齐叔。”
  齐叔似是早有预料,没有求恳,只是道:“小郎君,是齐叔做错了。我能伺候郎君和您一场,是我的福分,以后您多保重。”
  处置了齐叔,晏元昭带着白羽、连舒走出听山居,沈宜棠落在后头几步,被齐叔在门槛处悄悄叫住。
  “沈娘子,您好好待小郎君,小郎君面冷但是心热,是再好不过的人,就是爱把话憋心里,您别介意。”
  齐叔目光炯炯地看她,充满期待。
  沈宜棠眉眼弯弯,“齐叔,我记住啦,我会想法子逗他开心。”
  几丈之外,晏元昭大步流星的背影一滞。
  “沈娘子,还不走?”
  不容反驳的声音穿透空气过来。
  “来了来了!”
  沈宜棠和齐叔挥挥手,小跑几步追上小郎君本人。
  几人沿着原路下山,途中经过凝翠苑,与候在那里的小桃和秋明汇合。
  到了山脚,沈宜棠临进自家马车,琢磨着要说点什么与晏元昭告别,却见雨霁风晴,青袂微摆,晏元昭走到她身前,泠泠的声音洒落她耳。
  “沈娘子,家母喜欢鹤,若是送她的生辰礼与鹤相关,定能使她开颜。”
  第13章 卖良心“你一个惯骗,突然讲起良心了……
  琴谱摊在书房桌案上。
  晏元昭先翻到扉页《琴经》看了一会儿,再逐页阅看琴谱。每一页的琴谱旁都跟着几列蝇头小字注解,直到倒数第十三页后,注解戛然而止。
  他少年所习琴曲就到这里。
  “您不喜欢弹琴了?”
  沈宜棠清脆的声音回响耳边,晏元昭凝目甚久,终是合上谱书,仔细收进案下抽屉。
  白羽将沈宜棠送的两包物什提进屋里,晏元昭揽了梨茸在怀,去解包袱。
  白羽已和秋明交换过信息,忍不住问:“郎君,沈侍郎府上的小娘子,是不是心悦您啊?”
  晏元昭递来一个头疼的眼神。
  白羽了然,顿时欣喜,“您这两年名声在外,已好久没有小娘子敢明着肖想您了,沈娘子的出现实在是太好了。”
  郎君娶妇的希望又大了!
  更别说,郎君待她也不一般,撑伞递衣,带人回听山居,还一起用膳!
  除了长公主,郎君何曾与女子单独用过膳?哪怕是身份尊贵的嘉柔公主,也没有过这待遇。
  晏元昭斜乜他,“你主子我被人觊觎,你很开心?”
  白羽忍笑,“小的只是佩服沈娘子的勇气和决心。郎君,我给沈娘子烤衣裳时,发现了她在玉福寺求的两张符,一道求姻缘,还有一道求子,小娘子真是未雨绸缪,目光长远。”
  说完,怕晏元昭发火,一溜烟儿地跑了。
  晏元昭抓抚梨茸颈背,消化了一会儿求子符带来的震撼。
  一个未出阁的女郎,这就已经求上子了?
  莫名地,在听山居里的一些画面又出现在脑海里。
  梨茸趁主人走神,撒爪下地,满屋溜哒。
  晏元昭从包裹里掏出胖头鱼,朝梨茸丢去。梨茸用力一扑,四爪抱鱼,低头狂亲。
  晏元昭:“……”
  他的狸奴,也太不矜持了。
  又陆续拿出沈宜棠送的狸奴衣裳,有鹅黄比甲、妃色小衫、浅绯绒袄......各式各样,林林总总十几件。晏元昭一件件看完,眉头渐渐蹙起。
  不太对劲。
  直到他提溜起一条小小的海棠红缠枝纹裙。
  片刻后,秋明被召到晏元昭跟前,“主子,您找我?”
  “我问你,梨茸是公是母?”晏元昭冷声道。
  “是母的。”秋明自信道。
  “……去扎一个时辰马步,今晚晚饭也别吃了。”
  秋明悻悻出去。
  晏元昭最后在一堆花花绿绿的衣裳里挑了件黄比甲给梨茸套上,左看右看,万分确信梨茸比小母猫还俊俏。
  ......
  沈宜棠回府后,将求子符拿给宋蓁交差。宋蓁关心道:“中午的时候下了雨,你在山里没淋着吧?”
  沈宜棠骗她,“没有呢,阿嫂放心。”
  “下次出门多带几个丫鬟,你身边的小桃,年岁瞧着比你还小,万一遇到紧急情况,不一定能顶事。”
  沈宜棠嗯嗯几声敷衍过去。
  她一个沈府假娘子,对于府里下人,当然是能不亲近就不亲近,和小桃说话都是关起门来,绝不叫别人听见。
  宋蓁特意给她买来的那个丫鬟唤作云岫,寡言少语,手脚麻利,沈宜棠要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从不多问一句,省了沈宜棠许多麻烦。
  晚膳后,云岫端来一盘枣泥糕,沈宜棠伸手刚拈起最上面的一块,忽地顿住。
  糕点下面压了一张字条。
  沈宜棠猛然看向云岫,云岫轻轻点头。
  字条上写,今晚子正三刻见面。落款是一墨笔勾勒的玉扳指。
  这玉扳指,便是神秘主顾的徽记。
  沈宜棠恍然明白。
  主顾不信任她,于是秘密安插云岫在她身边,大半个月都不表露身份,也不知算是考察,还是监视。
  云岫是个听话的丫鬟,更是个出色的暗探。
  沈宜棠笑容扑面,将枣泥糕拿给云岫,“早说呀,云岫姐,原来你是贵人派来的,我还让你做了那么多绣活儿,得罪了。”
  当晚,沈宜棠在云岫的指引下翻墙出府,穿街
  走巷到一小宅。
  主顾斜倚坐榻,依旧锦袍银面,不露丝毫面目。
  “你似乎做得不错。”他道。
  沈宜棠摘下掩面的帷帽,“看来是出乎您意料了。”
  主顾倾身,“和我说说,走到哪一步了?”
  沈宜棠笑道:“其实也没多大进展,也就是晏元昭带我去了他在落霞山的私宅,那宅子叫听山居,除了他们一家三口,还没有外人踏足过。”
  “确实有点儿本事,你怎么做到的?”主顾道。
  死缠烂打,外加运气好罢了。
  沈宜棠微笑,“这男女之情,三分靠人力,七分靠天命。我嘛,也没做什么,只是在他面前露了几回脸,他就对我有意了。”
  主顾嗤笑,“你以为我会信?就这大半月的功夫,晏元昭会对你有意?”
  沈宜棠但笑不语。
  晏元昭当然对她还没什么想法,但与人做买卖,不能太实在,总得吹一吹。
  主顾转动玉扳指,重归镇静。
  “不过,我们这桩交易倒是可以正式开始了。你听好,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不可泄露给任何人,包括和你一起的那个小丫头,若是有违此话——”
  “——您就立刻让云岫抹了我脖子。”沈宜棠接得毫不犹豫,翻墙时云岫直接拎着她跳出去,轻功不比秋明弱,想来也是护卫出身,杀人不见血那种,不是她那点三脚猫功夫能比的。
  “很好。”主顾赞赏地看她,“我要你盗的这样东西是个账本,红色封皮,一百来页,里面记录了一些臣子的往来进献。这本账应当就藏在公主府晏元昭的书房里,你想办法找到偷出来。”
  沈宜棠沉默一会儿方道:“听起来这本账,既重要又危险。”
  主顾不置可否,“你办不到?”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