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她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她可以堕落,可以腐烂,但绝不允许自己走程艳娟走过的旧路。
  “在你心里,爱情好伟大,露水情缘好伟大,伟大到抛弃丈夫和孩子。”于胭攥紧自己的手,“当年你走的时候我年龄小,什么都不懂,现在倒是想明白了,其实你根本就不在意我,因为你可以把当年的我抛弃给渐渐堕落的于华良。”
  “你明明知道的,他照顾不好我。”
  “胭胭,这么多年,我一直惦记着你。我刚去美国状况也很艰难,可当我情况好起来的时候,我就坚持给你打钱了。”
  当年程艳娟费尽周折托人偷偷塞给了于胭一张银行卡,定期往里面打钱。因为知道于华良嗜赌成性,便一直瞒着于华良这件事。
  听到程艳娟口中的那笔钱,不好的回忆漫上心头,于胭被回忆裹挟,眼框渐渐湿了起来。
  生理现象,她想起来就控制不住落泪。
  于胭嘴唇都在颤抖,“因为我不想欠你的,因为我想证明不用你的钱我也可以过得很好,所以那张卡里的钱我没动过。”
  她呼了口气,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还是止不住颤抖,“所以,四五年来,那张卡里也算是有一笔金额不小的钱。”她抬起眼,满眼红血丝,“你知道那笔钱被于华良发现了吗?你知道他为了这笔钱要我做什么吗?”
  她抬起眼皮,那滴泪砸下来,“他说要不我就拿出这笔钱帮他还债。”
  她丧失了力气般垂下肩,继续说,“要不我就嫁给他的债主,他欠下的钱就当是嫁女儿的彩礼了。”
  第43章 “赵总出了个小车祸,人在医院。”
  不知道住院区的哪个病人出事了, 整个楼道里突然被一阵悲痛的哭声席卷,凄惨又荒凉。刹那间,整个住院区除了悲鸣只有彻底的寂静。
  于胭的肩膀在轻微颤抖, 一耸一耸的,她眼神呆滞地盯着楼道里的瓷砖缝隙,恍若一道分界线, 把她自己完全隔绝, 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这些话在心里憋了很多年, 她不曾与任何人说过, 包括曾经关系最亲密的霍宪。如今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出来,反而觉得放松。
  程与翔站在一旁,从满脸不可思议转为满眼心疼。他似乎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她性格的变化, 那是被现实毒打之后的变化。
  原来他一直不理解于胭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无名无份地跟着赵冀舟, 现在好像有些懂了。
  “胭胭。”程与翔觉得口中像吞了玻璃渣子,涩涩地疼。
  于胭拂开他的手,想继续说出那个让她极为窒息的一晚。她嘴唇翕张,努力了良久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更让她难以接受的细节, 那些丝丝入骨却又难以言说的细节。
  她闭上眼睛,满脑子是酒臭味、王立恶心的嘴脸和于华良烂泥扶不上墙的表情。
  她发现, 原来人真的是怂的。她甚至已经想好把一切都说出来, 她想看着程艳娟懊悔、愧疚的表情, 进而享受报复了抛弃自己的母亲的快感。可事到临头,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 她又成了缩头乌龟, 把脆弱的自己伪装在坚硬的外壳之下。
  程艳娟的眼中终于有些波动, 混浊的眼球只剩一片灰。她抬了抬手, 似乎是想安慰于胭, 手指颤了颤,但又把手放了下来。
  那一刻,她真的很后悔,把年幼的女儿扔下。
  于胭舔了舔唇,把眼角的泪抹干,自嘲地说:“你说我怎么没遗传到你的狠心?”
  如果她足够狠心,没有在次日因为于华良口中的那些话心软,那她这两年也不用这么累。
  “胭胭,你是个好孩子,妈妈从小就知道。”程艳娟拉住她的手,眼中盈满了泪,“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于胭像只刺猬,甩开她的手,“你别给我发好人卡,我也不稀罕做个好人。我只知道活着比什么都好,只知道谁欺负我我就要报复回去,我不好过,谁都别想好过。”
  于胭拂了拂手上的灰尘,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程艳娟,“我告诉你,我现在也不在意你为什么要抛下我了,我真不在意了,但是我也不会原谅你。于华良是可恶,但至少,他清醒的时候还记得我是他女儿。我就是这么可怜可悲,因为这点儿仅仅能抓在手里的亲情,一直宽容于华良。”
  如果不是她抛不下这仅有的一点儿亲情,她可能在高考报考的时候就挑个远一点儿的学校,即使当时的代价可能是和霍宪分开,她也不介意。
  她就是极致的利己主义者,永远以自己为主。可大概是因为没有亲情,她不愿抛弃和于华良的父女情。
  “蠢事做一次就够了,这次我不会再因为你的三言两语给自己徒增麻烦了。但我警告你,姥姥身体不好,你最好不要和她说什么,在她面前把咱们母慈女孝的戏演好了。等过一阵子,你走了之后,我们也不要再联系了。”
  程艳娟觉得,于胭本质上还是那个善良的小姑娘。即使她们的关系到了这个份上,她也愿意为了老太太委屈自己。
  于胭从包里掏出一块纸,收拾起脸上的狼狈,缓步踏着楼梯离开。
  程与翔扫了眼虚弱无力坐在楼道蓝色塑料椅子上的程艳娟,还是抬步去追于胭,和她保持一段距离,跟在她身后。
  于胭走到医院的花园里,踏过小路,坐在长椅上。长椅上落了片半黄半绿的叶子,她捡起来,拿在手里把玩。
  程与翔坐到她身旁,他们之间隔了一段不长的距离。
  他抿了抿唇,伸出手轻轻揽住她拍了拍她的肩。他觉得自己安慰的话堵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于胭把手上那片叶子碾碎扔在地上,随意拍开程与翔的手,带着鼻音说了句:“别可怜我。”
  他眸色深了深,觉得她这种时候也这么要强,于是把手收回来,捏了捏身下的木制椅子。
  “她什么时候走?”于胭偏过头问。
  “大概会呆一阵子,会在家陪奶奶一段时间。”
  “舅妈怎么说的?她回来?”
  程与翔叹口气,“我妈那个臭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胸中闷着一口气,这两天连医院都没来。”
  言外之意,鲁霞和程艳娟还没见过面。
  “行。”于胭眨了眨眼,起身。
  她也不想操心鲁霞会怎么对待程艳娟,只觉得程艳娟多在津城呆一阵子,姥姥会开心的。
  大概是人到暮年皆是如此,格外珍视亲情,图个天伦之乐。
  “你干什么去?”程与翔追起来。
  于胭摇摇头,“不知道,随意溜达溜达。”她此刻只想忘记满脑子的糟糕想法。
  “我陪你。”
  两人坐上公交车,于胭靠着窗户,把头偏向窗外。
  津市的公交车开的很快,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象,于胭觉得有种时光殆尽的错觉,恍恍惚惚。
  “总感觉的这些年变化好大,翻天覆地。”她突然感慨着说。
  程与翔细细地算,她确实已经十年左右没有逛过津城,似乎有种被这个城市抛弃的感觉,一如当年程艳娟抛弃自己。
  “时代在发展,科学在进步。”
  于胭瞥了他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天,程与翔陪着于胭漫无目的地逛了半天,甚至还陪她在大悦城买了件衣服,米白色的开衫毛衣,他连连夸好看,抢着打包付了钱。
  于胭看他的积极性,知道他是在故意逗她开心。
  程与翔去付钱的时候,店员玩笑地说:“你男朋友还挺好。”
  于胭眉头微蹙,早已经把在医院的不愉快一扫而光,玩笑着说:“你觉得他像我男朋友是因为我们有夫妻相吗?”
  店员仔细回忆着程与翔的长相,“你别说,还真有些像。”
  于胭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解释说:“他是我哥。”
  店员连忙不好意思地道歉,于胭摆摆手,丝毫不介意。
  付过钱回医院的时候,于胭还和程与翔念叨了这个小插曲,她调侃他说:“是不是没少陪石敏逛街?”
  程与翔点了点她的额头,“想什么呢一天天的?”
  “对了,你和石敏在一起的事,你和舅舅舅妈说了吗?”
  程与翔的笑容顿在脸上,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爸妈还不知道我分手的事呢。”
  “你没说?”
  “一直没机会,等以后再说吧。”
  于胭沉默片刻,什么也没说。
  回到医院的时候,太阳西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于胭推开病房门,程艳娟正坐在病床前给老太太喂饭。老太太目光一直定格在程艳娟的脸上,满脸慈祥。
  太阳余晖落在老太太的脸上,她的皱纹宛如春水波澜,昭示着时光的流逝。
  老太太闻声回眸,将视线落在于胭身上,缓慢地对她招了招手。
  于胭走过来,“姥姥。”
  老太太牵着她的手,含糊不清地说:“你妈妈回来了,你也回来了,真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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