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弗林特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不光是队长,就连身为院长的斯内普都没有出现在观赛的看台上。难不成她这次又因为给队员出头冲撞了院长导致被关了禁闭?
  “教授,呃,您要罚就罚克拉布他们,队长是无辜的……”
  在隆隆的响声中,弗林特的求情和视线都被无情地切断了。空旷的办公室内烟雾缭绕,斯内普慢慢走回桌前,又一次伸出手触碰杯壁,确认新熬制的解酒药旁边那杯水的温度。
  地窖太过阴冷,沸腾的水一旦暴露在空气中就会迅速变凉,如同某些被他藏匿的情感。他不厌其烦,像研制魔药般一遍遍地调整着冷热水的比例,使它一直维持在他理解中的最适宜的温度。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书柜后那扇半掩的暗门内传出了低低的咳嗽声。
  斯内普进入卧室时,艾丝特尔刚刚掀开毯子,像是打算下床,但随即她又因为醉酒的头痛和晕眩面露痛苦地倒了回去。
  “……躺好。”他把药瓶塞入她手中,生硬地命令道。
  艾丝特尔什么也没问,两三口喝下了药,还未等它起效就有些心急地坐直了身子。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能否走出办公室都是个问题,斯内普索性俯身,扯过那条毯子重新扣在了她的身上。
  面对他的举动,艾丝特尔先是一愣,仍缠着绷带的手却还是固执地攥住了毛毯一角。“……我不习惯睡在别的床上。”她平淡地解释道,声音有些沙哑。
  “你竟然会在意这个?”斯内普又递过那杯清水,紧接着讥讽说。
  杯中水面突然颤了一下,似乎也在为这句羞辱般的快言快语而懊悔不已。艾丝特尔再次愣住了,眼神中未褪去的迷蒙逐渐变成了讶异,她慢慢松了手,将它以一个不会牵扯到伤口的姿势放在身侧,另一只手却也没有接过那杯水的意图。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教授?”
  “……比赛结束了。”
  “结果是?”
  “把它喝了。”
  “所以是赢了,对吧?”艾丝特尔终于扬唇一笑,从他手中接过了水杯,“输掉的比赛才不值得被您拿来卖关子……咳,有些凉了。”
  斯内普的眉头微微弹跳了一下,不愿承认这是自己的估算错误。“……现在,可以解释了吗?”他取出那张记录着药物信息的羊皮纸,将它单手举起,像在展示一张通缉令。
  艾丝特尔眯起眼睛分辨上面的涂鸦,不愿承认那是自己的潦草字迹。她放下空了的水杯,抿去唇上的液滴,耍赖似的重新缩回了刚刚还避之不及的毛毯下面。“解释什么?”
  她隐瞒的事情太多,斯内普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问起。“……这种药,你服用了多久?”他皱眉问。
  在艾丝特尔昏睡期间,他仔细地分析了她给出的药物配方,虽不能在亲自配制前就确认它的功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它绝不是什么适合长期服用的保健品。从马尔福被灌下解药后的恢复速度不难判断,那份血色溶剂中满是长年累月积攒并无害化了的药物成分——对她自己,可能不是无害。
  当事人此刻却仍笑意盈盈,像是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配方改了很多遍,您想知道哪一个版本?”
  “……最初的版本。”斯内普几乎咬牙挤出了这句话。
  “最开始的尝试……在二年级后的暑假吧,说起来还要多多感谢您传授的魔药知识呢。”艾丝特尔露出了怀念的微笑,缓缓说道,“不过那个版本不太稳定,有时候药效过了头,我早上会很难醒来。”
  何止是难以醒来——配方中的镇定和麻痹成分都高得惊人,斯内普猜测她很大可能是被自己给迷昏了。从那时到现在,她居然连续服用了四年,这让他不得不假设她已经对药物产生了糟糕的依赖性。
  “你原本期望的药效是什么?”他目光如炬,盯着她低声问道。
  艾丝特尔收起笑意,垂下了眼睫,“……睡个好觉,仅此而已。”
  “对你来说,安神剂并不难配制。”
  “但这不是安神剂能解决的问题……您那么聪明,不需要我把所有的话都说明白吧?”
  “……”
  同样罕见的、颓然的、无助的姿态,与她那晚在他的逼迫下亲口承认自己无法施放守护神时如出一辙。斯内普一时有些无措,宽慰的套话实在难以说出口,迟疑半晌后,他卷起羊皮纸,淡淡道:“无论如何,以后不许再服用了——这是命令。”
  “……为什么?”艾丝特尔抬头看向他,眼神和语气都冷却了几度,“恕我直言,您没有资格命令我。”
  斯内普发出了一声冷笑。
  “很好……等到你哪天被药物侵蚀成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之后,再来与我讨论资格的问题。”他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尖酸无比地讥讽道,“——但愿你到那时还能顺利找到我的办公室,前提是没有被费尔奇当成疯了的酒鬼赶出霍格沃兹!”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责骂她,可能也是她十多年来收到过的最重最狠的一次责骂。斯内普心里很清楚,无论是作为他的教授还是别的什么身份,他都必须要对艾丝特尔的行为加以劝阻,但他却隐约有些后悔自己陈述利害的方式……他应该更温和的。
  她不够快乐,她难以入睡,可这些又不是她的错。比起严厉的指责和嘲讽,她大概更需要一次安慰,一个拥抱,或者仅仅一杯温度适宜的热红茶——遗憾的是,他哪个都没能做到。
  想到这里,斯内普踌躇着打算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却发现艾丝特尔只是在愣愣地望着他。假设那杯精心熬制的解酒药已经起效,她应该是被批评中令人后怕的药物副作用吓到了。
  “你……”
  “放心,我不会允许自己变成那样的。”
  突如其来的承诺打断了他正在费力构思的蹩脚玩笑话。斯内普心头一紧,低头看向那张平静的脸,却从她失落的语气中分辨出了几分决绝。
  于是他改变主意,换上了在课堂上会使用的普通口吻,“……看来恢复得不错,还有精力胡思乱想。”
  艾丝特尔听了,轻笑一声,掀开毯子下了床,穿上了叠放在床尾的自己的长袍。
  “再见,教授,感谢您的治疗。”说着,她晃了晃缠着纱布的手腕,金色的铃铛也跟着叮当作响,“对了,还有,关于那件事——”
  “……”
  斯内普没有说话,挑眉看向她,等待着“值得”被她拿来卖关子的后半句。
  “……我当然在意。”她神情自若,压低声音,没头没尾地说,“我谁都不必在意,只在意您。”
  “……”
  酒气消散,花香却能在擦肩而过以后依旧留恋般驻足于空荡的房间。多日来苦苦维系的平和假象终于功亏一篑,斯内普必须接受这一失败的现实,那就是他根本做不到伪装成什么都没发生。他和艾丝特尔从一开始便不是普通的师生关系,在最后的结局来临之前,他们会一直像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纠缠在一起。
  ——而他刚才竟自私地希望那个结局永远也不要到来。
  不知从弗林特那里听来了什么添油加醋的“真相”,马尔福为自己中毒一事心有余悸,怒斥了那两个不靠谱的白痴跟班之后便渐渐疏远了他们。同时,他对帮他争取到比赛机会且替他承担责罚的艾丝特尔自然也产生了感激之情,这份感激和原有的不服气相辅相成,使他训练得更加刻苦认真了。
  午餐后,回到寝室的艾丝特尔简单冲洗了一下,扔掉了沾着血污的衬衫。手腕的伤口沾水后狰狞地渗着血,她咬牙撒了把白鲜,接着便不再管它。下午没什么别的安排,户外阳光正好,或许可以去湖边久违地钓会儿鱼,如果她没有想起口袋里那本魔咒书的话。
  考虑到它的卫生情况,艾丝特尔不愿把它带上床,于是拉过椅子坐在桌前翻阅了起来——谁知这一读就到了晚上。
  伊妮德和往常一样赶在宵禁前才从图书馆返回寝室,见艾丝特尔仍在桌边正襟危坐,不免有些惊讶。
  “怎么还不睡?”她把一袋面包放在桌上,说,“路过厨房打包了些夜宵……别告诉我你还没吃晚餐。”
  “‘书籍是全人类的营养品’,这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艾丝特尔精神抖擞,神情中丝毫没有倦意,“瞧瞧这个,我可真是收到了不得了的‘宝贝’……”
  “等等——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摔了一跤……哈,快看,难怪邓布利多要把它禁掉……”
  “……摔跤怎么会是这种伤口?”
  “哎呀,先别管了。”艾丝特尔索性站起来,把穷追不舍的伊妮德按在了椅子上,强迫她阅读自己所指的段落,“多看几眼吧,小书虫……图书馆可没有这种肮脏的东西。”
  “这是……”伊妮德推了推眼镜,在灯光下凑近看了几眼,很快她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与那本送给格兰杰的魔咒书相比,这本不再流通的初版里额外收录了一些极为黑暗的黑魔法的介绍,其中甚至包括对一般巫师来说闻所未闻的、最邪恶的魔法发明——魂器。伊妮德知晓这一概念,是因为她曾出于好奇在获得奇洛的批条后从图书馆禁书区借阅过《至毒魔法》,但即便是那本书也没有详细地记录有关魂器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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