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谁会想不开去挖吏部尚书老宅的空井呢?
  殷尚书都有些佩服自己,他在信中同母亲说,这是一个老道长给他的,放在老宅里当作镇宅之物,可保他官运亨通,步步青云。
  他知道母亲向来最关心这个,笃定她一定会按照自己说的做。
  本来殷尚书选择安埋的地点是老宅里的老梨树,不过后来想想,还是深井最隐蔽。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若是埋在梨树下,此次地动必定会被震出地面。
  可是一切本应妥当,为什么还会有如此不安的感觉……
  殷尚书眼下乌青一片,整个人显得颓靡又无精打采。
  以至于面前一直有人在喊他都没听见。
  只当作是障碍物,不断避开。
  “殷大人……殷……尚书大人!”那人已面带不悦,提高了声线,站定在他面前拦住不动。
  殷尚书这才恍然回神,他抬眸看见眼前人的模样,心底一跳,“你……”
  “右相有事,想找殷大人一叙。”
  第106章
  右相的书房布局和他儒雅的外表迥然不同, 檀木黑压压的,一眼望去全是书籍,书案在最里侧, 只有左侧的窗子隐约透露照进来一点光线。
  殷尚书不管来多少次,都觉得不自在。
  他脚步轻缓地迈进去, 朝着好像在桌案上慢条斯理写着什么的人毕恭毕敬行了个礼,“岳父大人,您找小婿是有什么事吗?”
  右相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手中的动作不停,“都来多少次了, 还这么拘谨。坐吧。”
  “说笑了, 说笑了哈哈。”殷尚书尴尬地笑了几声, 寻了个位置坐下。
  “坐这么远做什么?”
  殷尚书闻言, 仿佛烫到似的,一下子又把屁股抬起来, 挪到离右相更近的一侧。
  他解释:“这边的光线看起来好一些,不过刚刚坐了一下, 还是不如您这边暖和。”
  右相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我的这几个贤婿里面, 就你最会说话。”
  殷尚书一时分不清他是在夸自己, 还是在取笑自己。
  以往家宴的时候, 孙意柳几个姐妹的夫君都嘴上奉承不停,哄得右相酣畅大笑, 唯有他只能尴尬地说几句暖场话。
  殷尚书不敢接话,他颇有眼力见地看到右相左手边的茶杯空了,谄媚地走过去添茶,“岳父大人, 喝茶。”
  他本是无意间略过,可天生过目不忘的本事,却让他牢牢记住了上面的字。
  殷尚书手抖了一下,晃得茶壶从茶嘴处洒出些许,滴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洇湿透出几滴褐色。
  “失礼了,岳父大人不要见怪。”殷尚书紧张得吞咽了几下唾沫,抓住茶壶的手因为用力而变得发白。
  右相随意擦拭了一下,没在意,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殷尚书摸不着头脑,“你对意柳怎么样?”
  “自然是呵护爱重,不敢有一丝怠慢之举。”殷尚书误以为是要敲打他这个做夫婿的,连忙解释道:“初一那日有些琐事缠身,加上夫人并未提及要来探望,我毫不知情,否则定会和夫人一起来府上给岳父拜年的。”
  右相没搭他的话茬,“行了,意柳也不是没一个人回府过,她恋家,我已然习惯了。”
  “你们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个孩子。这样可不行,我也不是那等独断的人,人终究还是要给自己留个后,你不必担忧我会因为此事对你不满,意柳也不是善妒的女子,你便给自己纳个妾吧。”
  右相很贴心,“若是没有心仪的女子,我这里倒是有些人选,都是官家小姐,不会误了你的身份。”
  “不不不。”殷尚书慌忙拒绝,“实不相瞒,小婿年少轻狂,也风流过一段日子。现在只想守着意柳一个人过便好,子嗣之事,随天意吧。”
  没想到他如此顽固,右相皱了皱眉。
  这样可不行。
  孙意柳已经不好用了,她的心都偏到殷尚书的身上去了。她这几年传递回来的消息遮遮掩掩,但凡涉及重要的地方便一问三不知。
  右相需要放一个新的好用的棋子到殷尚书身边。
  可是他油盐不进。
  蠢货。
  右相眉眼一沉,声音暗带怒火,“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说我这个右相,仗势欺人,女儿十几年无所出,还逼着女婿不让纳妾?”
  殷尚书大感冤枉,怎么还会有人管这档事!
  “岳父大人息怒,旁人说甚无关自身,您不要为这等言论气坏了身体啊!”
  “算了,我也不想逼着你,你回去好好想想吧。”右相叹了一口气,换一个方向劝他,“就算你不急着要孩子,可是你的母亲呢?她供着你读书,不是为了看你们殷家的香火,断在你身上的。”
  果不其然,殷尚书沉默了。
  他母亲确实明里暗里问过他很多次,不过,都被他用自己年轻时浪荡,许是坏了身体糊弄过去了。
  看他确实有在认真考虑自己的话,右相满意地喝了一口茶。
  至于外面的风言风语,他也没有夸大。
  想到这里,右相微微咬紧牙关,太阳穴不禁鼓动了几下,那些钻心的话直往脑海里窜。
  “照我说,官位那么高有什么用,生了一溜的女儿,好不容易有个儿子,还是个傻子……”
  “哈哈哈,他的女儿也生不出,你是不知道,吏部尚书家那个,甭说儿子了,现在连个女儿都生不出呢。”
  “真是怪事,怪事。”
  “不过,右相家的傻子我都没见过。”
  “傻子谁会让他出来啊,哈哈哈……”
  这些讥笑,真真确确传到了右相的耳朵,他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
  不过这些背后窃窃私语的人,也没什么好下场。
  “对了,听手下的人说,你去送欧阳刺史了?”右相看似漫不经心问道,眼神却紧紧盯着殷尚书,“往日倒是不曾见你和他有什么交情。”
  “只是拜托刺史大人到梨城县的时候,照看家中母亲一二。她一个人在老家,遭遇大灾,不知道被吓成什么样了。”殷尚书摇摇脑袋,把那些有的没的抛在脑后,回右相的问话。
  右相:“也是一片孝心,不过,梨城县的县令知晓你是京官,就算不特意拜托欧阳刺史,县令也会识趣地帮你把家人照看得妥妥帖帖。”
  “有理,有理,哈哈哈。”殷尚书觉得右相这次找他来有点奇怪。
  难不成能是为了给他纳妾,特意叫他来一趟吗?
  殷尚书觉得不可能,他想了想,结合自己方才在宣纸上看到的,小心翼翼试探说道:“岳父大人先前提点过的那些人,小婿已经命吏部的人去调动了,不日就可以走马上任了。”
  “嗯,办得好。”右相不咸不淡回了一句。
  “除了这些人,岳父可还有什么吩咐?”
  “还有什么人?”右相意味深长睨他一眼,“呵,你是看到这个了吧?”
  他捏起书案上的宣纸,随意甩了甩。
  未干的墨迹顺着流淌下来,一道道熟悉的名字被划上丑陋的墨痕。
  正是他的连襟们。
  右相在纸上勾勾画画,给他的十几个女婿重新排了个官职,甚至有的被一降再降,直接被发配到岭南去了。
  殷尚书不敢小瞧这轻飘飘的一张纸,看似只是随意地勾画,却直接奠定了纸上这些人的前途。
  以右相的身份,提拔谁贬谪谁都是一念之间。
  “这些不用你管,我自有安排。”右相站起身,高长的身形把唯一的窗挡住,书房内昏暗一片。
  殷尚书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听出他语气略带愉悦。
  “他们有的心里多的是小九九,自诩不凡,觉得自己是人中龙凤。呵呵,做官做得久了,被阿谀奉承惯了,连自己最开始的身份都忘了。”右相把宣纸扔进取暖的炭盆中,火焰瞬间升起,吞噬了那张薄薄的纸。
  “有的呢,听得懂话,安安稳稳做事,知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为朝廷殚精竭虑,这等人才,也不能寒了他们的心不是?”
  殷尚书没话硬夸:“确实如此,岳父大人不愧是右相,做事就是通透。”
  “不过……”殷尚书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但说无妨。”
  殷尚书这才说道:“这次赈灾的大臣是欧阳刺史,为何岳父方才的纸上写着是牧庭生呢?”
  牧庭生是孙意柳六姐的夫君,任户部金都司郎中,这次赈灾,他也一同随行。
  “以防万一,毕竟,若是出了什么事,那位刺史大人要回来呢?”右相好整以暇看着他,“赈灾的队伍已经出发了,总不能临时再从京都调一位过去吧,自然是要从随行的官员中选一位上去了。”
  殷尚书心里直打鼓,声音有些干涩:“这……能出什么事呢?”
  “是啊,能出什么事呢。不过是我随口一说罢了,人总要做足准备才是。”右相笑笑,“陛下总认为他看重的人能将事事都做好,那便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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